“李崇,我知道你未来肯定会有出息的,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吗?”
年近五十,并且最多只有半个月活头的李崇脑子里最近经常回荡起二十岁的时候听到的这句话。
可惜他这一辈子既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照顾好她。
望着潮湿阴暗的天花板,李崇开始回忆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不堪的。
十七岁那年,因为一次意外,他邂逅了一个女孩儿,有了一段纯真且铭记一生的恋情。
二十岁之前,虽然家里穷,但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勤工俭学,李崇艰难的读完了高中,并且成绩优异,拿到了华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但由于家里人的见识短,他父亲强行拿走了他从初中开始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学费,给他堂哥结婚用了,说是以前欠了他们家恩情。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没把他上大学这个愿望当个事儿。
“结婚生娃是大事,读完书还不是要回来种地!”这是他父亲当年教训他的话,他知道父亲操劳半生一身重病,几经反抗无果,握着拳头认了。
没当过穷人的儿子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拒绝”这两个字有多难说出口。
现在想来,要是当年自己铁了心翻脸拿钱去上华清,也许后来的三十年会多出很多不计其数的选择,可他没有把握住机会。
这件事让李崇心灰意冷,自卑到灵魂深处。他觉得自己不可能给关娜未来,一封书信断了联系,这份遗憾藏在心底,让他痛了一生。
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他进了一家中医馆当学徒,凭着出色的天赋受到董老神医的青睐。
眼看着就要继承师父的衣钵,人生出现转机的时候,他被最信任的师弟设计,冒险去救一个必死的病人,事后被病人的家属打成半个残疾,落下一生病痛,也被董老神医赶了出去。
那年他刚刚打听到她的消息,准备接下师父衣钵之后就去找她,但被赶出中医馆之后,他撕碎了那张车票。
二十五岁,一身伤痛,但他还没有放弃人生,开始自己盘算着做生意。
从摆摊开始,攒了五年的资金,看准了本地的农场养殖。
万事俱备,当他准备去购买鸡苗时,他爹逼他成家,拿着棍子追了他半座山,最后以死相逼,让他把钱都拿出来给了媒婆。
女方是骗婚的,抓住了李崇爹娘急于让他成家的心理,骗了钱就跑了。
后来,当地农场养殖大热,甚至政府都开始大力扶持,是头猪都能在这个风口被吹起来,李崇只能站在旁边看着。
这一年,他三十岁,还是一无所有,志气也开始受挫。
三十四岁的时候,年迈的老父亲和母亲先后于同年去世,他永远忘不了他父亲死前还在责怪他不早早成家,没留下一儿半女。
这年,成人高考政策出台,找不到什么出路的李崇苦学一年,报名参加了。
所幸年幼时打的底子在,成年高考要求也低一些,他终于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四年后毕业,已经快四十,志气早就消沉不少,只想平稳度过余生。
尽管年龄大了,找工作不怎么受待见,但好歹也当了一个小小的文员,吃上了公家饭。
隔年,他的直系领导出事,连累他丢了工作,吃了五年牢饭。
事发之后他才知道,那位领导平常给他的“关照”其实都是在利用他的身份做假账,可笑他还以为在四十岁的时候遇到了贵人。
出狱后四十五,回到老家,分了一套平房,孑然一身,终于认命,浑浑噩噩过到现在。
五十来年的时光长吗,长,但好像一下就过去了,李崇从窗尚坐起来,叹了口气。
他曾经有很多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但他恰好都走上了一条最坏的道路。
他自问这辈子是个好人,孝顺,善良,专情,但恰恰是这些东西毁了他的一生。
他没有对不起谁,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
爱情,社会地位,财富,这些东西一一跟他擦肩而过,后两样他已经不再渴望,但第一样却还时常让他夜不能寐。
那句话又在脑海响起,李崇终于忍不住了,挣扎着从窗尚爬了起来,他翻出那张在二十五岁那年撕碎的车票出门了。
走出幽深的老巷子,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车马喧嚣。
很多年轻的男女牵着手迎着他走来,李崇步履蹒跚,匆匆穿过街道,来到汽车站。
她家在隔壁县城,李崇知道肯定找不到她,只是想去看一眼。
“请问一下,关娜家是住这儿吧?”李崇走到她家已经废弃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房子前,拉住路过的一个老太太问。
“谁?”
“关娜。”
“哟,你还认识关娜呢?”
“她上次回来是什么啊?”
“回什么回,人早死了。”
“死了?”
“是啊,早死了,死了得有二十多年了。我记得很清楚,她爹妈逼她结婚,但她好像在外面有个男朋友,死活不肯,结婚头天喝药自杀了。”
“自……自杀了?啊……”李崇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哀嚎声。
“李崇,我知道你未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吗?”
恍惚中,李崇脑海里再次响起这道声音,心如刀割。
如果那年他上了车,关娜也许就不会死,他的人生或许会因为她的存在发生一些改变。
李崇找到了关娜的坟墓,眼睛干痛的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在极度的悲痛中,他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力量,然后慢慢的倒在了“关娜”身边,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飞速闪过一生的光影,最终在遗憾和悔恨中闭上了双眼。
了了一生……
“怎么回事,这封信你到底寄不寄,自己等你半天了。”
不知道昏睡多久之后,李崇忽然被人惊醒,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邮差在吼他。
他惊讶的看了周围一眼,这不是以前他们镇上那个邮局吗?
寄信?
李崇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正紧紧的握着一封信,贴好了邮票,是给关娜的。
难道是做梦?李崇拍了拍自己的脸,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难道……回到二十岁那年了?
李崇捏了捏自己年轻结实的身体,彻底确信,自己回到三十年前的世界了!
人生,重来了!
今年,他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