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如一条青黑的带子,蜿蜒伸展。上下都是树,深浓浅碧的颜色,被雨水冲洗得越发鲜亮,仿佛有绿色要顺着那清晰的叶脉流下来。这片绿里也不知藏了多少鸟儿,一大清早,便比着赛地叫起来。不见影儿,只是高高低低地叫,似乎也高兴昨夜一声透雨,驱走了连日的暑气。偶尔有一两只飞出来,扑愣愣拍着翅膀,把停在树叶上的水珠震下来,那些透明的小粒子便攸地一下钻进泥土,与先到的同伴一起玩乐了。
野生的芍药花开得正旺,大朵大朵地吐着香。这样的深山里,连蜜蜂都没有寻来,所以没有嗡嗡的吵闹,只有嫩黄的蕊裹在花瓣里,浅浅地招摇,与偶尔路过的风嬉戏,顺便把花粉扬出去。
这样的景致,若是有诗人或者画家寻来,自是极妙的,放眼皆是画,提笔就是诗。可惜,来的不是他们。
山路上,两匹马渐行渐近,马背上一红一绿两个人影儿,大呼小叫着闯过来。
“小姐,慢点。你这样跑法,马儿受不了。”后面的绿衣丫头着急地嚷嚷,一边却又提了马速往上撵。
“不跑快点,万一他们追上来怎么办?我可不想被抓回去,嫁给那个整日寻花问柳的齐三公子,呕死了。”
“是是,不嫁。咱们这不逃出来了吗?老爷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会往这山上跑,追不过来。你让马停下,歇口气成吗?”
“不行。就算我爹想不到,我那狠心的大哥未必想不到。枉我平日里跟他那么好,什么话都愿跟他说,他倒好,把自己亲妹子往火坑里推。”
“大少爷也是没法子。齐家掐着咱们绸庄的进货通道,眼见着各地的店铺都要关门,他实在是没辙了啊!”
“关门就关门呗,我们邹家的产业又不只有绸庄,光那些地租也够一家老小吃喝了。还不是为了钱,这狠心的哥,以后我不认了。”
“小姐,别说气话。大少爷疼你,全府上下都看着呢!就算这次他强硬了点,也是为你好。那齐家的确得罪不得,咱们这一走,还不知道大少爷怎么跟齐家交待呢!”
“大少爷、大少爷,才刚离开,你就开始念着他。他那么好,你怎么不跟了他呀?”红衣女子有些恼了,抬鞭子就往绿衣丫头的马上抽来。
那绿衣丫头面色一变,缰绳一勒,马儿生生煞住了脚步,两条前腿立起来,不满地嘶叫着。绿衣丫头抬手抚抚马儿的脑袋,它才安静下来,站在那儿,张大了鼻孔喘着气儿。
“小姐,你又说这个。不理你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跑吧,我要回府了。”也不知是热是羞还是怒,绿衣丫头脸上飞红,秀挺的鼻尖上挂着薄汗,竟比那带露的芍药花还美。
“瞧,又恼了不是,知道你就听不得这个。明明心里有他,还不敢声张,活该你憋屈,天天看着他跟我那狐媚的嫂子亲亲热热,换了我是你,早离开邹家了。有那一身武艺,哪儿还活不了。今儿我也算成全了你,别使性子了,走吧。”
“老爷待我有恩,我这辈子哪也不去,就留在邹府。小姐,大少爷是主,我是仆,以后你别再拿这个开玩笑,蝶儿受不起。”
“什么主呀仆的,我拿你当过仆吗?还是我哥她给你摆过主子的架子。我看,他也是惦着你的,只是怕做小,委屈了你。算了,这事以后再说,眼下得先逃得远远的,被抓回去可不是好玩的。”
“翻过这座山,就是永昌地界了,咱们可以到县城寻个小客栈,歇歇脚再做打算。”
“不能住客栈,大哥肯定已经派了人出来查,住客栈太不安全。咱们就找户山里人家吧,使点银子住一宿,再换身衣服。”
“好,就按小姐说的。这马也得歇歇了,一整晚这样跑法,把它们累坏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疼马的,我坐得屁股都要破了,也没见你问一句。”
“小姐,那不是你自找的吗?放着细软铺着的花轿不做,偏出来遭这份罪。可怜了我的毛儿和豆儿,跑了这一身汗。”
“得得,回头我赔你两匹好马,行了吧?赶紧赶路,心疼也得让它们给我快跑!”
说着,红衣女子又是响亮的一鞭,两匹马箭一般往山下跑去。
转眼已近晌午,尽管是山里,但仍热得厉害。太阳转到了头顶,树阴眷顾不着小路,两人两马都水洗过似的,嗓子里却又能冒出烟来。
终于,红衣女子翻身下了马,钻进路边的树阴就仰躺下来:“累死我了。这山路,看着近,怎么跑起来这么远。都几个时辰了,还没下山。”
“这大青山方圆三百多里,咱们丑时才进山,跑得够快了。先歇口气,等日头不那么读了再赶路,天黑前怎么也能下山。”
“不管了不管了,我要睡一觉,这一路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红衣女子使劲抻了抻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要闭眼。
“小姐先起来,我找些树枝给你铺上,刚下过雨,地上潮,当心作病。”
一边说着,绿衣女子纵身一跳,就上了旁边一棵大树,“咔咔咔”折下些树枝,抱了回来散在地上:“呶,小姐,你睡吧,水袋里的水不多了,我去附近找找水。”
“你快些回来。顺便看看,有没有野果子,咱带那些干粮得省着点吃。”
“是。那蝶儿去了。”绿衣女子看看地上蜷着的人儿,无奈地笑笑,又回身拍拍两匹马,转身往山上走去。
密密层层的都是树,一直听不见水声。她脚程快,又走了一会儿,隐隐听见轰轰的声音,像极远的闷雷,明明是弱弱的声音,却让人感觉到强大的力量。
心下好奇,便往声音的方向赶,那声音越来越响,连带着阵阵凉气扑面而来。果然是水!心下大喜,她提了轻功,飞速地掠过去。竟是一条瀑布,大约有十丈宽,从断崖上倾泻下来,腾起一片烟雾。那迷蒙的烟雾在阳光照射下,竟化作一道道彩虹,红橙黄绿,美得不似人间。只是那水石相击发出的巨响,敲得人心里发颤,青绿的潭水泛着雪白的浪,又似要把人吞下去。
“要是没有这股子声音,这儿可真是个好去处。”蝶儿摇摇头,走近水潭,取了水壶弯腰开始灌水。潭水映出一张小脸儿,红得什么似的,头发也乱糟糟,饶是从不注意形象,蝶儿也被自己现在的样子逗笑了。灌完水,她挽起袖子洗洗胳膊,又痛痛快快地往脸上泼了几把水,只后悔没把小姐带过来。
天色突然变暗,抬头一看,竟有块云彩飞上来,正挡住了太阳。风也起了劲儿,刮得那些小水珠直往她身上泼,转眼间,胸前衣衫竟湿了个透。
“这鬼天气,不是要下雨吧,得抓紧赶路才成。”一边说着,蝶儿一边拎起水袋就要往回走。
陡然间,水袋射出一股亮光,直冲上天,把天色都晃亮了。那光直照到天上的黑云上,竟形成一种奇怪的图案,看着有些眼熟,蝶儿想起什么,忙低头去看,果然见挂在水袋上的一块儿古玉正放着光,盈绿盈绿的,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奇怪,这块玉是大少爷上次从吐蕃带回来给她的,她看着喜欢,又没有随身戴首饰的习惯,就挂在了水袋上。此刻,这石头作的是什么怪?莫非大少爷找人在这上面施了法,要抓她和小姐回去?
想到这,蝶儿抬手就想把那水袋扔了。可是,任凭她使足了内力,竟然甩不掉;相反,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把她往上吸,似要把她吸到那云彩上去。
情急之下,她抽出随身的宝剑就向水袋砍去,可箭身刚一靠近,就被弹了回来,“当”的一声,师傅送她的宝贝,竟然断成了两截。
“可恶,你到底想怎么样?”蝶儿气得伸出另一只手就去抓那块玉,恨不得把它捏碎。什么吐蕃公主的稀罕物件,跟她的宝剑比,根本就一文不值,就算大少爷生气,她也顾不得了。
可是,她的手刚一触到那块玉,整个人竟瞬间飞了起来,那是她的毛儿和豆儿也不曾跑出来的速度,迅速压过来的空气让她几乎窒息。四周变得一片白,耀眼的光刺得她脑子里也一片白,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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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市市郊,蓝田马场,方圆千亩绿草绵延,几匹血统纯正的荷兰温血马正拉风地驰骋。障碍赛场上,一位身形高挑的骑士手握马缰,轻轻一抖,同时小腿用力一夹马腹,高头大马便迅速地飞奔起来,接连跨越几道障碍,行云流水般直逼终点。一人一马,同样的优雅出众,同样的高贵不鞍,引得不远处传来几声口哨。
“钟少,这马被你调教得不错啊!什么时候借咱玩玩?”
“是啊,也指点指点哥几个。每次赛马都你一个人赢,也太没劲了。”
“免谈。就你们几个,那屁股连椅子都坐不稳,还想骑马。哪天摔残了,再找我报个工伤,不划算。”被称作钟少的人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摘下帽子,甩甩贴在额上的头发,那马儿竟也同时抖了抖鬃毛,与主人不是一般的默契。
“你这损人的功夫真不比骑马的能耐差。得,不学也罢。咱们也就是闲着没事兜两圈,这玩意儿,哪有跑车过瘾。谁像你,一天天泡在马场里,跟马比谁都亲。”
“可不,咱哥们可有日子没聚了。要不是我们几个今天上这儿来抓你,你打算消失多久?”
“就是。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你绑走。走,去洗澡换衣服,晚上消遣去。”
几个人也都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骑师,拥着钟少就往更衣室走。
其它几匹马都被牵回马厩,只有钟少的“艾玛”仍被骑师牵着,在外面做放松运动。这匹“艾玛”是钟少托人从荷兰买回来的,寄养在马场,有专门的骑师照顾和训练。这匹纯种的温血马,性子却有些烈,有陌生人靠近,它就蹬着硕大的蹄子使劲踏地,鼻孔喷着气,一副大牌气场,正对钟少的脾气,宝贝得不得了。
那边几人都进了浴室,开了水,哗哗地冲着。一般高大的身形,又都注意健身,倒三角的上身,六块腹肌随着动作时隐时现。尤其是钟少,长期日晒,皮肤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却丝毫不粗糙,弹润的质感让水珠都不舍得滑下来,当他裹了浴巾走出来,还有一颗颗晶莹在胸前背后骨碌碌地动。
后面几人还没出来,他也没急着套衣服,去饮水机打水喝。正弯腰接水,身后一声尖叫吓得他差点掉了杯子。
“啊!哪里来的登徒子,看打!”钟少刚转过身来,一记拳头就迎面而来,正打在鼻梁上,只觉“嗡”的一声,他眼泪和鼻血就一齐往外冒了。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闯进来的?”钟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防着后面的攻击,泪眼朦胧,他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觉得一团绿影围着他转来转去,拳头雨点般往他身上招呼。
好歹也是跆拳道黑带,练习场上,从来没被这样打过。他又恼又怒,也顾不得捂鼻子,手脚并用防着来人的招数,却始终没寻到反击的机会。更倒霉的,身上的浴巾受不住这大动作,掉了下来,他惊呼一声就去捞,对面也是一声惊叫,转过身去没了动作。
“别转过来啊,要是敢转,你死定了。”色厉内荏地威胁着,他胡乱地系好浴巾,没等抬头,一只脚又直踢过来,他忙一闪身,那绣花鞋擦着命根子掠过,好险,差一点他就废了!
这下钟少是真火大了,嚎叫一声:“女人,你找死!”
“钟少,怎么回事——哎,你是谁?”
“哪来的野丫头,怎么闯进男浴室了?”
“莫非是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管理员,管理员!”
三个人裹着浴巾冲出来,一边嚷嚷一边往上冲,见钟少被打得这副惨样,又小心地戒备,这女人,是不是人啊?
那团绿影也老实不客气,一人身上招呼了一顿拳脚,眼见外面又有人冲进来,弄不清当下的状况,也不敢恋战,寻了缝隙就往外冲。
“今天先放过你们几个登徒子,管好你们这一身皮肉,最好别再让我撞上。”喊着,人已经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