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豹,再去查查那个陆达慧。”陈公馆里,陈义天吩咐和自己出生入死二十多年的兄弟——况豹。
这况豹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其实最是侠义心肠,为人也仗义。
“怎么?昨晚那出枪战戏真试出来了?”
“虽然她没有出手,但她完全没有一般女人见了这场面的惊慌,而且作为一个生活作息紊乱的歌女,她的体能还真不错。”陈义天说时,眼睛里浮起了他自己也没察觉出来的笑。
况豹盯着陈义天看了半天,突然省悟过,惊叫道:“大哥!她是不是杀手关我们什么事。你,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呀,哥,你一把年纪了才红鸾星动,啧啧啧啧啧......”
“关你屁事,话多!你还不去!”陈义天笑吼,一个番石榴给他砸了过去。
况豹顺手一接,啃着就笑嘻嘻地往外走,背后传来陈义天的声音:“给我查仔细点,看看她背后是些什么人!”
况豹走后,陈义天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全是陆达慧的样子。说老实话,陈义天自打开荤以来,身边好像就没缺过女人。穷时,跟糖水铺的女招待处过对象,他嫌她唠叨,她嫌他不顾家,最后那个女招待还是跟人走了,陈义天也不伤心,他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后来发达了,女人对于他,更像是花瓶里的鲜花,是有一定保质期的。而陆达慧,他一想到她,就像有小猫爪子在挠他一样,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可等看到她在自己跟前,心里也就舒坦了,所有的不对付都被抛之脑后。
1937年5月20日*西关愉园*夜8点30
金符斋的内堂,觥筹交错,宾主密谈甚欢,敲门声响起。
“进来!”主席位上,长袍老者闷声说道,威严无比。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侍应生,而是一赤面獠牙的假面人,不错,此人正是陆达慧。不过,她的情报好像出了点差错,她仿佛是掉进了一个别人挖好的坑。
她开枪的瞬间,房里三四把枪像是有准备一样也同时扣动扳机。不知是谁打中了谁,只见硝烟四起,动静也惊动了布守在其他地方的人。
陆达慧见寡不敌众,只得趁着混乱,跳进院子中一丛花林间。
“妈的!还不快给我追!”一黑面男子怒吼。一众小弟慌不迭地满园子乱寻起来。
长袍老者走到门口,门外原守着的两个人,已经被割喉。
愉园里,人仰马翻,喧闹无比。陆达慧跳进花林后,本以为绕过去往外跑,却见好几个枪手从那边跑过来,忙又往后跑,想着从青云巷翻出去,但又顾虑无掩盖物,如被前后夹击,必死无疑,只好冒险穿天井往后院跑。刚要看到“胜利曙光”,忽然手臂被人一拉,便融进了天井右上方一窄小的楼梯间。陆达慧慌乱不到一秒,另一手,掌起预劈。
“是我!”低沉的声音。闻声,陆达慧及时住手,脸上的面具也被来人揭了下来。
“陆小姐啊,好久不见。不对,昨晚我们才见过。”陈义天笑得很是无辜。
“是你搞的鬼?”陆达慧眼里闪过杀机。她第一个反应就认定刺杀计划泄露是陈义天的阴谋。
远处扰乱的脚步声正逼进。
“我还没那么无聊,跟我走!”陈义天毫不理会她的全身发出的威胁信号,拉着她,顺着楼梯跑上了二楼的仿和式茶室。
“脱衣服!”刚一进门,陈义天就喝道。
“你想干什么!”陆达慧把枪对准陈义天。
陈义天一撇嘴,二话不说,上前就开始扒她的夜行衣。陆达慧慌得忘记要开枪,只是挡开他的手,提腿就要拿膝盖顶他的小腹,却没想被陈义天一掌压下,再伸腿勾着她脚踝一绊。陆达慧重心不稳,顺着力就要倒下。陈义天却一手揽了她的腰,一手趁机夺过手枪,滑进五斗柜底,再抓住她双手腕,带着她倒在地上,欺身上去......
楼梯震天响。
“天爷在里面。”门外把守的李明黑着一张脸,冷静地说道。
“我们也是关心天爷的安危。刚可是有刺客想要刺杀南京方面派来的特派员。”男子说道,想要硬闯进去。
“你们不能进。”李明站得笔管笔直,伸手拦住男子,语气平淡却不容抗拒。
“明哥,刺客要只是想杀我们雄老大,兄弟我绝对不会来打扰天爷,可现在目标是这位特派员,要有什么闪失,咱们谁都不好交差啊。”男子提高了声音。
“谁在外头!
“天爷!我是雄老大的手下阿俊,在追一个想刺杀南京特派员的刺客,这不就追到您老门下了吗。”阿俊赔笑,说得恭恭敬敬。
“死扑街仔!”陈义天的怒气似乎不小,屋内有瓷器碎地的声音,“让他们进来查!”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允许,阿俊反而有些哆嗦犹豫起来。
“天爷,让你们进。”明仔面无表情,拉开和室的门。
“天爷——”阿俊止住别的人,自己畏畏缩缩走了进去,刚一张嘴,就顿住,面露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进退。
陈义天**着,裤子显然才刚提好。一个只裹了他外套的女子,半窝在他怀里,媚眼如丝。
“看够没,出去!”陈义天一声怒吼。
阿俊连滚带爬地跌撞了出去,明仔立刻拉上和室门。
这天真热呵,阿俊在门口拿手帕不停拭汗,而他的手下也面面相觑,不敢再开口说什么。
和室内,留声机还放着歌——
这就是你的多情人,
留给你的相思债。
鄙医生庸庸,无法把方儿开,
且让你只好把相思害。
从来不把相思害,
猛然害起相思来。
怕相思,偏偏入了相思寨,
无奈何只好把这相思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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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俊自认倒霉,那女的好像是新开的台柱子,还真是......刚怎么没听到这靡靡之音呢?阿俊想打自己的猪脑袋,跟李明点头哈腰赔笑,带着手下滚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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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了,你松手。”陈义天怀里的陆达慧冷冷道。
“啧啧啧,真是人走茶凉。早知道就不急着叫那小子出去,这样我可以多抱一抱。”陈义天一脸坏笑,他的大衣下,陆达慧只着胸衣。
陈义天不安分的右手,滑过陆达慧裸露在外的香肩,慢慢往下滑去,刚触到裹在她胸前的衣角时,“啪!”陆达慧一个耳光给他甩了过去。
“哇!你谋杀救命恩人啊!”陈义天捂着脸,呲牙咧嘴。其实他就是为吓唬吓唬她,逗逗她,并没真存轻薄之意,没想到陆达慧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一耳光。看他装模作样地搓脸,陆达慧才不相信,这一巴掌能让他的厚脸皮感到痛。
“救命恩人?”陆达慧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拉住我,我早跑出去了。”
“你当那个阿雄是吃素的?房子外头早布了一圈人,出去就是个死。”“你知道他外头布了人?还说这不是你搞的鬼!”
“你一定认为是我搞的鬼。那好,我问你,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陈义天笑问她。
“你不就是,”陆达慧突然顿住,说什么呢?难道说他陈义天这样的人物,玩这样幼稚把戏就为了确认陆达慧的真实身份;说他陈义天玩英雄救美就是为了吸引她陆达慧的注意?别人不知道,她陆达慧自己就第一个不相信。
陆达慧心里一个冷颤,瞬间从斗嘴中回过神来,她还衣衫不整地窝在陈义天怀里。脸上不觉一红,裹紧他的外套,从他腿上蹭下地时,陆达慧还不忘推了他一把:“滚!”
陆达慧一手抱住胸前的衣服,一手撑着地,退到角落柜子旁。她的夜行衣被陈义天塞到了柜子后。刚一拿起,陆达慧的脑瓜仁就一阵疼,有一种想乱枪扫射眼前人的冲动,不,千刀万剐,不,五马分尸。不知道那家伙手上是不是带了暗刀子,居然把她的衣服划得根本没办法再穿。
陆达慧是怎么狼狈地退过去拿衣服的,陈义天根本没发现,当然更不会知道此时她心里的恶读想法,他的目光正锁在自己的腹部和大腿上,那里有斑斑血迹——是她的血,她受伤了。
陈义天深呼吸一口,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可亲:“转过来。”
“啊?”正沉浸在想象的陆达慧一惊,还以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被发现了。
“转过来,背对我。”陈义天压住心底的怒气。
陆达慧木木地坐着一动也不动,脑袋里却开了小马达,飞速地盘算,如果陈义天真对她有非分之想,她要怎么对付这个混蛋。正想着,突然一个腾空,陈义天已经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信不信我杀了你!”陆达慧想装出很凶的样子,可耳根子烧得出卖了她。
“信。可你再乱动,这外套就掉了。”
“反正你都被我杀死了。”陆达慧嘴上这么说,可还是乖乖地抓紧衣服,不敢再动。
陈义天已经抱她进了内室。陆达慧脸上流过一丝诧异,刚她还真没发现,在这幅浮世绘的后面,居然还隐藏了这么一间屋子。
陈义天把她放到榻榻米上,才淡淡道:“自己受伤都不知道吗?”
“只是被流弹擦破了点皮,没事。”陆达慧像是做错事被抓的孩子,垂着脑袋,嘟囔道。
“坐好,我给你找药。”
陆达慧一时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乖乖坐着,看陈义天翻箱倒柜般找出了一瓶白酒、一瓶百宝丹还有一点棉花。
“我,自己来。”
陈义天没理她,直接跪在她背后,拿棉花沾了酒给她洗伤口。被小水擦伤的是左肩胛靠下的地方,破了一块皮、掉了一点肉。这丫头刚刚还用左手用力抽他一巴掌呢,她到底有没有痛觉神经,陈义天有些心疼。
酒沾在伤口上,陆达慧痛得整张脸都挤成一团,紧咬住下唇,却不肯发一点声音出来。
“背上这两道疤痕是怎么来的。”陈义天淡淡问道。
“不关你事。啊,痛!”陆达慧一开口,就破了功,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知道痛了?我还以为你没痛觉神经。”陈义天嘴上欠欠,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不少,一边上药,一边轻轻给她吹气,缓解疼痛。
背对着陈义天的陆达慧,眼睛里慢慢浮上了些许的水汽,在她的记忆里,伤受过不少,可从来没有人像陈义天这么温柔地给她上药。陈义天到底有什么目的?陆达慧真得猜不到了。
“好了,今晚就安心在这里睡吧。”陈义天把东西收回抽屉,又从柜子里拿了一件白衬衣给她,“这是我的衬衣,你先凑合穿一晚。明早,我赔你一条新旗袍。”
“那你睡哪里?”陆达慧望着陈义天黑如墨的眼睛,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放心,我就在外间。”陈义天突然曲指在她脑门上一扣,笑道,“你要是害怕,我也可以在这里陪你。”
“谁要你陪!”陆达慧冷着脸,揉着额头,粉唇撅得很高。
陈义天细细而笑,摇头叹声道:“早点睡。”刚走到门口,又被陆达慧叫住,于是笑问,“怎么,我还没走,就舍不得了?”
陆达慧白了他一眼,道:“谁舍不得了。我是叫你把我的枪还我。”
“已经没收,概不退还。”陈义天说完就带上了门。
套上陈义天的衬衣,陆达慧趴在榻榻米上,鼻端是衬衣上淡淡的柠檬香,很清新,警惕的心一点点被瓦解,睡意袭来。管他哩,天塌下来还有一个天爷顶着,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陆达慧自我安慰,扯过身边的被子,随意往身上一搭,便沉睡过去。
当陆达慧酣然入梦时,陈义天正黑着脸对李明吩咐了种种事情。
没过两天,有人在珠江发现了一具被挖了眼的男尸。
又三天,特派员回去时,乘坐的飞机在广西失事,连飞行员一共六人全部死亡。
不到一个周,蒯一雄名下的汇达银行遭恶意挤兑,同时儿子被绑架撕票,蒯一雄一气之下中风不起,不久就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