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城,位于皇都南方四千多里外的一座小城,属青鹿国领土。冬梅城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只因该城冬季会出产一种很好吃的无核梅子,于是被外人称为冬梅城,叫得久了,原先的名字却没人记得了。
这一天,太阳还没有升起,冬梅城的一座小木屋中却已亮起了灯光。
木屋中,一个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套黑色的衣靴穿上,又在外面套上一件黑色的外袍,动作轻得仿佛那衣服是纸做的,用力过大就会撕裂一般。结束停当,少年对着墙上镜子左右打量,神情甚是满意。
瞧得正高兴时,少年却只觉得左腿一紧,回头一看,却是一条浑身皱巴巴的小狗在扯咬自己的裤腿。那狗体型不大,却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扯了两下便松口喘起了粗气。
“脆皮!”阿夜大叫着低头察看被狗扯咬过的裤腿,所幸那狗的力气颇小,裤子上除了一滩口水印外毛都没起一条。
虽是如此,阿夜还是忍不住一阵恼怒:“你知道这身衣服是谁做的吗?!”一边说着便举手作势要打,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回身从桌上拿起一副黑色手套仔仔细细地戴上,这才蹲下身,轻轻地扇了小狗两个巴掌。那叫脆皮的小狗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只努力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连连喘气。
“你这……”阿夜实在受不了它那特有的讨食模样,只好悻悻地站起身走进厨房做饭。
不一会儿,厨房里便香气四溢,脆皮趴在地上,看着阿夜端出早饭,口水早已淌湿了地板。早餐是煎鼠鸟蛋和油猪火腿,还配上一大碗冬梅粥,阿夜端着饭碗,看着地上吃得快要断气的脆皮,生怕它就这么噎死了过去……
“脆皮,你慢点吃行吗?这可能是我们最近在冬梅城吃的最后一顿饭了。”阿夜劝着脆皮,脸上却隐隐露出一丝兴奋。
不久餐毕,阿夜从床下拖出一个颇大的皮箱,环顾了一下已被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小屋,下决心般抿了抿嘴,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走吧!”一弯身抱起脆皮,拖着箱子走出了房门。
门外天色微亮,但街上却依旧静悄悄的,这不奇怪,因为冬梅城的人们从来不擅长早起。阿夜看着空荡的大街,虽是意料之中,心中却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突然间,阿夜只觉得身边的光线一暗,一回头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还没待他稍作反应,便已被那人粗壮的胳膊勒住了脖子,双脚随即被拖离了地面。
勒着阿夜的人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阿夜!不打声招呼就想走吗?!”
在那人的大笑声中,一个又一个的小城居民也不断从四面八方的房屋里走了出来,转眼间便围成了一大群。
“日子,过得好快啊,连阿夜都已经十八岁了……”一个老者点了点头,打量着这几年变得愈发阳光俊朗的阿夜说道。
“是啊!是啊!”城里的铁匠大笑着接口道:“我还记得当年他和布雷克烧了我铺子时的样子呢!冬梅城的‘灾星’和‘怪物’终于都滚蛋了啊哈哈哈!”
“说什么呢?”冬梅城的教书先生伸手拍了一下铁匠大叔的后背:“如今布雷克加入了青鹿国骑士团,阿夜也要去考皇家魔法师了,两个孩子这是都有出息了好吗……”
几个城里的孩子也纷纷从大人们的身后钻了出来,扯着阿夜晃荡在半空中的裤腿央求着:“阿夜,你考上了之后,要记得回来教我们哦!”。
众人正七嘴八舌说着,突然一个高大的中年妇女穿着围裙匆匆地从旁边的一栋房子里冲了出来。
“让一让!让一让!”那妇女手里托着老大一包吃的,挤开人群不由分说地便往阿夜的皮箱里塞了起来:“十八岁生日也不过,招呼也不打,想当皇家魔法师,就连你朵兰伯母也不要了……”叫朵兰的妇女说着自顾自地就拿起围裙擦起眼泪来,一抬头却只见阿夜吊在半空满脸紫黑……
“霍尔金你手松开点,我觉得阿夜好像快听不见我说话了……”
箍着阿夜的红脸中年大汉听到朵兰的话,这才松开手把阿夜放回了地上:“又是你让我千万抓紧了这小子别让他跑了的。”
阿夜瘫软地半蹲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心说我刚才好像都看到圣光了……
就在这时,只听那教书先生咳嗽了一声,轻轻唱起了一首叫作《扬帆颂》的歌谣,而满城的男女老幼也紧随着和了起来,同时每人都扬起一把冬梅,轻轻洒在了阿夜的头上……
这是冬梅城的习俗——将梅子洒在即将远行者的身上,祝福平安与心愿成真。
“要保重啊小子!”霍尔金从背后将皮箱递给阿夜。
阿夜默默地接过皮箱,从头发上抓下一颗梅子捏了捏,又环视了一遍四周的人群,一低头向城门方向走去……
人们看着阿夜一声不响地走远,不禁纷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互相地打声招呼就要四散回家,只有朵兰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阿夜的背影不停地擦着眼泪……
但就正当人们转身要离开时,阿夜的喊声却从他们的背后传了过来……
“各!位!”
众人听得这一声喊,都是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却只见阿夜正高举着双拳昂然站在远处作深呼吸状……
“我!一!定!会!考!上!的!”阿夜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了冬梅小城。
人群楞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大笑……
“哈哈哈!这才是阿夜嘛!”
“考不上就不要回来了!”
“阿夜!加油啊!”
阿夜狠狠地点了点头,在众人的助威声中奋然转身,一路走向城门。
而远处等在城门口的,却是一个阿夜熟悉的身影。只见一个女孩披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清秀的俏脸上似乎挂着一丝焦急,却正是和阿夜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安琪。
“怎么这么久?”安琪见阿夜走近,撅了嘴有些生气地问。
阿夜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吐着舌头作出一副快要被勒死的模样说道:“问你爹去!都不知是要送行还是送葬……”
“哈!”安琪被阿夜的样子逗得一笑,两个可爱的酒窝登时又是跃然于脸上:“谁让你想不辞而别来着?”说着背过手,上下打量了阿夜一番,嘻嘻一笑轻轻问道:“衣服……还合身吗?”
“完美!”阿夜拎着皮箱和狗转起圈来,以便让安琪审阅。但刚转到一半,一双纤手却从后背伸来,搂住了阿夜的脖子。
阿夜心头一颤,正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却不防那双玉手竟开始渐渐收紧……
“敢忘了我,就真掐死你!”
“哪敢……”阿夜一阵窒息,心说不愧是霍尔金家的女儿。
安琪这才收回双手,轻轻把脸伏在阿夜的背上,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呆站了好一阵,正当阿夜的心中随着背后传来的那一丝渐凉泛起阵阵不舍时,那双手却将他轻轻一推……
“去吧。记得写信回来……”
阿夜躺在飞向帝都的飞艇甲板上,耳边依然回响着安琪送别时的话。
三年一届的皇家魔法师选拔考试,如今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前去参加。阿夜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安琪随风飘扬的银发,心里不由得又再次涌起了一阵深深的愧疚。
“等着我!安琪!我一定会在皇家魔法院里找到治好你的方法的!”阿夜想着,放在胸前的双手不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正在这时,飞艇上的扩音石里响起了飞艇驾驶员尖利的声音:“飞艇即将到达雷鼓城,请各位乘客离开甲板,回到自己的房间。降落时可能会有颠簸,还请大家稍作忍耐。”
甲板上的人们听到此话,纷纷离座,向着舱中自己的房间走去。
“三天!终于到了!”阿夜发声喊,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后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接着一把抱起还在打盹的脆皮大步奔到了飞艇侧舷,一边向下张望着一边揪着脆皮的耳朵大声喊了起来:“醒醒啊!脆皮!我们到帝都了!”
昏睡的脆皮在阿夜连喊带摇下,终于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皮,却只见千丈之下,一片巨大的圆形平原高高拔起于平地之上,犹如一面大鼓覆于大地,鼓面与地面之间有着东南西北四条坡道相连,而在那每个坡道的末端,便分别坐落着四位大名鼎鼎的初代护国大法师的陵墓。
平原之上,一座古朴庄严的灰色巨城巍然独立。城池的上空,似乎还有一层青白色的透明薄膜在阳光的照射下粼粼可见。而随着飞艇的缓缓下降,城中的大楼高塔也渐渐清晰起来。高耸的城墙上,绣着双剑图案的皇旗猎猎飘扬威风八面,而城里宽阔的大街上则是人头涌动,即使尚在高空,阿夜也隐约听到了从城中传来的各种喧闹之声。
正当阿夜被皇城的壮丽感动得一塌糊涂之时,飞艇扩音石里却又传出了飞空驾驶员愈发尖利的吼声:“请所有乘客遵守空乘指示,立刻离开甲板,回到自己房间等待降落……请某些乘客不要执意逗留……请某些乘客不要把身体和狗伸出舷外……说你啊!那条死狗!不要给我在皇城上空小便啊啊啊……”
十几分钟后,飞艇终于在皇城旁的起落场降落,而阿夜因不遵守空乘规则,虽然在向驾驶员一再道歉后,还是被罚清洗甲板。直从中午洗到黄昏,阿夜这才精疲力尽地搭上最后一趟入城的马车,从皇城南道,经过四大法师之一——奥炙的陵墓,进入了雷鼓城。
马车入城时,天色已经渐晚,不久城内便响起了入夜的钟声。夜空中渐渐开始下起了小雨,但皇城内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城中众人的兴头也是愈来愈高,大小久巴挤满了各地而来的游人旅客,其中不少人都是为了参加明天的皇家魔法师考核,也有不少人,则是为了参加两天后的百年帝国庆典。
本是彼此陌生的人们在这个晚上相聚到了一起,各自相谈甚欢的同时,也都在不约而同地回忆着那段还不算太过遥远的历史,更是纷纷感叹时光如梭,想不到距大骑士洛华*艾辛格斩龙建立新皇时代起,一晃竟已有百年之久。
大骑士的弟弟——在洛华去世后接替他权位的新皇二世布林*艾辛格,和当时辅佐朝政的洛华的舅舅——奔雷国老国王费诺*图克也都早已相继去世。而如今执掌皇权的,则是新皇六世,布林的曾孙拜伦*艾辛格。
众所周知的是,自从大骑士死后,泰兰大陆上其他十个领主国之间的关系便愈加紧张起来,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争爆发,但在各种小打小斗中,各大领主国王之间的积怨和矛盾却越来越深。
所幸各代皇族都秉承了大骑士及第一代新皇洛华的信念,十分珍惜自大陆人类内战以来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总能在关键时刻出面平息干戈。
再加上各大领主国之间的相互交错制约,整个大陆的和平就这么磕磕碰碰地被维系了下来,虽然似乎到处都能找到令人不安的裂痕,但始终没人愿意冒着得罪皇族以及让他人有可乘之机的风险,做出过于出格的事。
而在这一次的皇家魔法师考核后,紧接着举行的便是帝国的百年/庆典。届时,大陆上的其他十位领主国王都将到皇城相聚。而皇族也希望能够趁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各国之间的关系,至少怎么也要让这些国王老爷们达成一些协议,以保泰兰大陆下一个百年安景。
正是如此,以至于就连皇城的乞丐们这一晚都在纷纷议论和猜测着,这一次的庆典究竟会以如何一种结局收尾……
可就在皇城满大街小巷都是一片热闹欢腾时,初到皇城的阿夜却完全丧失了他那应有的兴奋和激动……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从经过奥炙大法师陵墓的那一刻起,阿夜就觉得呼吸开始变得异常困难,身体也仿佛背上了铅块一般,头晕眼花地连抱狗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不得只好多花些钱,请车夫一路把他送到一家尚有空房的旅店门口,帮忙招呼着让旅店伙计把自己连人带行李一起拖进了房间,饭都吃不下便趴在窗尚昏昏睡去,任由饥饿的脆皮怎么扯他裤腿都不带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