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乔小七仍在闷头睡着,乔老汉怕吵醒儿子,小心翼翼地翻出了炕席下所余不多的碎银,开始算计起这桩生意是赔是赚。
虽说最近四年饷钱翻了三倍,但所差的八两银子还需一年才能补齐,这一年内又不能不吃不喝,这样李先生给宽限三年刚好不急不缓,况且小七也不会白给人家做陪读童子。
想明白了这出,乔老汉心底的忧虑稍稍缓解了些,接着又想到不过是欠些债务而已,还是小七的前途事大,如果真能做上含涧山小公子的陪读,小七今后的前程就不用自己担心了,仙人的小公子将来一定会照应着。看来,那教书的李先生为人还算地道,没欺着自己。
“小七,醒醒了,爹有事跟你说。”乔老汉怕乔小七晚上睡不下,便叫醒了他,正好把刚才的事也说说。
只见乔小七立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爹,什么事?”
原来乔小七根本没睡着,只是假寐了一阵,此时听到乔老汉回来,更是睡不下了。
乔老汉仔细看了看儿子的神情,似是已经平稳,于是将方才李先生的安排详细说与乔小七听。
年少不知家愁,一番叙述,乔小七听后居然来了精神,以为上了含涧山后就能与海安琦玩在一处了,根本没考虑到二十两银子对于他们父子来说有多大的分量。
定了定心思,乔小七明日说什么也要做成陪读童子。乔老汉见了乔小七的坚定模样,也是满心欢喜,但明日之事究竟有几分把握他心里也是有数,如果做不成,又该如何?
翌日,离辰时还差小半个时辰,乔老汉便领了乔小七,赶往村中私塾。
刚出家门不远,几道熟悉的异样眼光就盯上了乔小七,而且越向里村走,这样的目光就越是多,其中几人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乔小七看其嘴形,分明是“死妖怪”三字。
被盯得害怕,乔小七左看右看,却发现所有人都是如此,紧张得蛇信急切吞吐。他的家在村子的外围,又不是出村的必经之路,所以也是好久未看到这么多的人。
淡青蛇尾一路游动,松软的黑土地被划出一道浅浅长长的痕迹。有一汉子还未等乔小七行出一丈远,就拿起铁锹把自家门前的痕迹抚平,而且故意作出很大的响动。乔小七闻听向后一看,自然更是惊惧。
这一切,乔老汉看到、听到,他搂住乔小七的肩膀安慰着:“小七别想那么多,想想你安琦姐姐,只要你勇敢些,你安琦姐姐今后还会跟你玩。”
“安琦姐姐……安琦姐姐!”听乔老汉一说,乔小七再无他念,一心只想做得陪读童子,然后和以前一样,时常和海安琦一起玩乐。
不多时,父子俩就行到了私塾门外。
乔小七向里一瞅,心道这就是私塾?只见这私塾不过就是比寻常房屋大些,书桌都被排在墙角,二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小童在中间列着队,前面还立着两个大人,一个是本村的周姓村长,另一个留着八字胡,乔小七猜道,该是爹说的李先生了。
二十几个黝黑小童见是山脚下乔老汉家的妖怪来了,立时交头接耳起来,看着乔小七的蛇尾指指点点。其中村长家的孩子周大同一声吆喝:“喂!这里是私塾,妖怪你出去!”
之后所有的小童都起哄道:“出去出去!”
乔小七第一次被这么多同龄人奚落,此刻不甘、委屈、愤恨、惊惧兼有之,小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抓紧了乔老汉的手。
见周大同捡了个石子,乔老汉赶忙把乔小七护在身后,但那颗石子落在了乔老汉的膝盖上,疼得乔老汉一哆嗦。
“爹!”乔小七登时急了,大叫道:“你敢打我爹!”
周大同仗着自己的爹是村长,蛮横道:“私塾不许妖怪进来,谁领妖怪进来我就打谁,大家都打他!”
就在所有小童即将效仿时,李先生将戒尺一挥,喝道:“都反了是不是!昨天都跟你们怎么说的?”
众童立刻老实下来,不敢再喧哗,只有村长面带疑惑地看着李先生。
而后李先生细声细气地唤道:“你就是那个乔小七吧?果然……恩……相貌非常。过来过来,站到这儿来。”
老半天小妖怪竟是李先生叫来的,村长有些惊怒道:“李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妖物哪能和我们人类小孩一起?”
李先生笑眯眯的,凑近村长的耳朵轻声道:“你先别吵吵。唉,只怪我这读书人耳根子软,昨日老乔头对我千恳万求,不得已我才把那妖怪也叫来。不过我跟老乔头讲明白了,如果没被海夫人选上可怨不得我,而且以后不许再来纠缠,他也答应了。如此正好断了他的念头,你说是不?”
“哦。”想到含涧山海夫人哪会选个妖物做陪读童子,村长面色渐缓,叹服道:“还是李先生有学问,我最近也被老乔头缠得烦,这回看他死不死心。”
于是,乔小七和二十几个同龄孩童站在了一处,居于最末端。身旁的一个小童怕沾染了妖气,所以离得乔小七老远,但李先生双目一瞪,小童只得乖乖地回到原地。
乔老汉见儿子总算是和同龄人混到了一起,乐呵呵地跟村长说着自家孩子的好处,村长不理不应,只是冷笑。
待不多时,私塾外一阵烧动,不断有人高声问候道:“海夫人好!海少仙好!”
听到这些声音,李先生一咳,一个个孩童立刻心领神会,神情更加严肃,乔小七也有模有样地学着,绷紧蛇尾站得溜直。
正主终于来了,正是曾与乔小七有过一面之缘的海夫人,其后还有一个约有二十多岁、一身蓝袍的高大青年。
“海夫人好,大哥哥好!”孩童们齐喝道。
海夫人倒被吓了一跳,之后哑然失笑道:“孩子们好,今后在伯母面前不需要如此。”
孩童们却依然紧张,尤其是乔小七,既期待又略有些的恐惧。他与同龄人相比本就高出一块,下身的青尾又甚是惹眼,所以引来了海夫人和那青年的好奇目光。
“李先生,周村长,这位老伯,晚辈有礼了。”青年上前几步,拱手道。
见这高个子青年连自己的爹也见了礼,乔小七不禁对他生起了几分好感。后来从几个大人的寒暄中乔小七得知,原来这青年就是海安琦曾提到过的大哥,海中青未与海夫人相识时收下的养子海安栋。
一番短暂的客套,李先生殷勤地搬来把红木椅子给海夫人落座,村长也不甘示弱,给海安栋也安了座。
而后,私塾内再无人言语,肃静一片,终于有了些私塾的样子。
海夫人端坐在中间,被一个个小孩眼巴巴的目光盯得大为不忍,叹道:“孩子们不要站着,都找椅子坐下吧。”
于是孩童们各自寻找着自己的椅子,但神情仍然拘束,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因为他们从父母、先生的口中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夫人随便的一个决定,就能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
待孩童们俱都坐下,当中却立着手足无措的乔小七。他本就不是私塾内的常客,又哪有自己的椅子。
乔老汉见此着了慌,左顾右盼也找不到一把椅子,急得团团转,而身旁的村长幸则是灾乐祸地看着。
“乔小七,过来,到我身边来。”
海夫人一声轻唤,乔老汉、乔小七眼前都是一亮,这下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乔小七游动过来,海夫人让出了一些位置,和他同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又捏了捏乔小七的脸蛋,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乔小七对答如流,只是紧张得蛇信时而吞吐,海夫人看得颇觉有趣。
忽然,乔小七问道:“夫人,安琦姐姐还好吗?”
海夫人神色一黯,道:“这几天不大开心呢,唉。”
一旁的村长一听,心底立时慌乱起来,原来小妖怪居然和神仙的闺女认识,而且海夫人早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想到谁做陪读童子也不能让妖怪去做,于是对他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周大同立即会意,起身拿起早已备好的热茶,端到了海夫人面前,恭敬道:“伯母,您喝茶。”
海夫人的注意力被打断,接过了杯子,夸了周大同一句懂事之类的话,之后思索起究竟哪个孩子适合做陪读童子。
目光在二十几个黝黑小孩身上一一扫过,海夫人没找到一个满意之选。倒不是嫌弃这些山下孩子,她平时只是觉得这些孩子可怜,喜欢倒谈不上。
“夫人……”乔小七低首轻语:“我行吗?”
在场的大人都在海夫人身旁,是以听见了乔小七的言语,皆对乔小七有些惊奇之意,只有村长面色越发不善,思忖道这小妖怪才多大的年龄,就学会察言观色,还会适时自荐。看神仙夫人的样子,这样下去恐怕真会如了老乔头的愿,这可怎么办?
“你……”海夫人犯了难,这乔小七长得是清秀白净,可他是妖怪,自己是无所谓,但夫君岂能应允?
“安栋,你怎么看?”海夫人向后问道。
“这……”海安栋也不好当着乔小七的面说些刻薄话,半晌才道:“要不回去看看爹的意思?”
清叹一声,海夫人心道只能如此了。
这时,一个陌生、响亮的童音在乔小七身后响起:“娘,我不要别人,就要这个乔小七。”
众人登时一惊,向私塾门口一望,只见也是个约莫六岁的孩童,但与山下孩子可不一样,一脸的俊俏白净,神色英气勃发、趾高气昂。
“教书先生也不要别人,就要这个李先生。”孩童又道。
一直不动声色的李先生此刻朗声道:“小公子抬爱在下了,如能做得仙人小公子的先生,我李云山此生幸甚!”
原来,来者正是海中青最小的孩子、此次择选陪读童子的主角海安胜。
当下,村长面色大变,心中大叫不好。而乔老汉只觉福从天降,不敢相信事实。
被母亲和大哥教训了后,海安胜跨着大步来到乔小七面前,打量了几眼,颇觉新鲜,便道:“听说你会下棋?”
乔小七知道这就是海安琦常说的调皮弟弟,看起来还真与他姐姐不同,遂应道:“会。”
“姐说你人也挺机灵的,不管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这个乔小七可不敢说,沉吟半响,道:“算是吧。”
得到了答案,海安胜拉起海夫人的手,撒娇道:“娘,我就要这个乔小七,我就要他。”
海夫人俯下身子,双手轻轻按在海安胜肩上,“你可想好了?”
海安胜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海夫人做出决定,就是这个乔小七了。之后,和乔老汉、村长打过了招呼,海夫人便与海安胜、李先生、乔小七欢欢喜喜地上了含涧山。而海安栋面色复杂地跟在最后,他知道,回山后会见到怎样的雷霆怒火。
此时的私塾,众童都垂头丧气地散了,只剩下仍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村长,和他旁边的黑小子周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