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有眼,今夜无月。扬州城外异常安静,城内的一些轻微响动竟未引起清兵斥候的注意。
百名壮士口中衔枚而行。不一会,前锋部队,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西那片密林之中。扬州四门,前卫军的勇士们已匍匐出城;父亲们背上婴儿还在酣睡之中,仅有的几匹战马也大军卒的安抚下默不出声。此刻,箭已在弦。
见洞口处果然没清军,乙邦才稍放下些心来。出发前乙邦才就问上官云,能否保证洞口没被发现。上官云只是反问一句,我们有得选择吗?是的,战争有如博弈,侥幸的是第一步,他们没有走错。百丈开外,有一大队清军,仍在忙碌,虽人影模糊也可知是在搭炮台,火炮数量增加了很多,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敌人已经决定集中火炮主攻西门了,如果今夜不突围,后果……
“将军,抓获几名前哨,未被发觉。”前锋范苍来报,“已问清口令,可不知中军帐在何处。”
“再探。”
“喏!”范苍转身便消失在夜幕中。
乙邦才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知道,扬州城内数十万军民都在等着他们这雷霆一击。
“西门是清军主攻,主帐定然还在西营。”言罢,乙邦才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上官云、范泗、王东楼、徐应成诸人。众人赞同,上官云并不了解城外敌军情况,也觉得他言之有理。当下议定,按清兵小队的规模,二十人一队,分多路从各方向潜入,先发现者则冒死一击引火为号,其它各队靠拢攻击。得手后,分散撤退。
清军虽占了城外村庄,然而为了围城攻击,大部分士兵还是全在帐篷内抱鞍而眠。军队主官为了应付突发事件,也都睡在大营中。满兵军营排布有方,以大帐为核心,周围辅以小帐,士兵冲出帐内就已是一个战阵,可以瞬间投入战斗。军校期间,上官云的课外兴趣就是古代战阵战法的研究,看后,心中暗叹多铎治军有方。
在营内行走,遇到巡逻小队,则由稍通满语的前锋应付,竟没引起敌人疑惑。上至清军主帅,下至普通将佐,从未想过城内那点残余兵力竟然敢来袭营,靠城固守是明军一贯的作战模式,多铎等人已经习以为常了。而这样的斩首行动,更未曾有过。
蓦地眼前一亮,一顶大帐已在眼前,两旁火把通明,帐前站立十多名护卫,卫兵竟不是很多。看这帐篷在营中的气派,定是多铎的主帐,帐内火烛通明,两三个人影映了出来。上官云狂喜,当下不再犹豫,抽刀在手,点燃枪上火绳,一纵身,二十名勇士已冲了上去。
“唉——”守卫喝声未止,“嗖——”,一支利箭已贯喉而过。十个壮士扑向护卫,上官云并几个扑杀小队的精锐向大帐扑去。
“哧——”挥刀砍开帐幕,几人从不同方向破壁而入。看到帐内情形,众人一愣,帐中是两名文士打扮的汉人,哪有多铎的影子。“多铎在哪?”上官云双目带赤,刀口紧压在一个文士的脖子上。“啊……多多铎大……人……去调度……火炮……饶……命。”“噗——”未待上官云动手,一个壮士已一刀砍翻了他。
上官云后悔不已,可见,刚才林边那大队人马就有多铎,如拼死一击,凭自己连队射击标兵的枪法未必不会得手,如今却失了这先机。愣神的功夫,清军已经围了上来,中军大帐方圆数百丈已是人潮翻滚,乱作一团。无须上官云等发信号,本就相距不远的突击营兵士已冲杀了过来,因为穿着清兵的衣服,混乱之中清兵也不知有多少人来袭营。但看到中军帐被袭,几个不知情的护营将佐全都肝胆欲裂,急忙来救。
上官云挥刀割下那文士的头颅,一名壮士立刻会意,从后帐搜得一个战盔,想是多铎的。上官云将头颅拎将起来,大喝一声:“多铎狗贼头颅在此……”话音未落,人已经破帐而出,虽万军中声若雷霆,立时把几个护营将佐惊下马来。募地火把四起,周围大帐已熊熊火起,想是突击营的其他弟兄们到了。
“轰——轰——”几枚炮弹落入乱军中,立即血肉横飞,四门人潮涌出,总突围的战斗打响了!
扬州北门,刘肇基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北门驻守多为降兵,战斗力不强,白日强攻折损严重,士气尚未恢复。刚听得西门动静的张天禄、张天福还未收拾好队伍,明军前锋已经冲破木栅。“嗡——”,有几个弓兵已架起床弩,尚未瞄准便已放箭。冲过栅栏的数十名骑军立刻被射下马去,床弩力大,发射距离又近,几支洞穿身体而过,竟又射倒几人。刘肇基、楼挺、江云龙、李豫几员冲在前面的主官马刀迎面劈下,几个床弩手已血肉横飞。几十名明兵骑军前锋放下身边敌人,向几处火堆冲去,刘肇基早有将令,骑军首要任务就是灭掉清军火把。敌人未料及此计,转眼间,阵前已是漆黑一片,大队乡勇百姓拥了上来,已混战在一起。明军未必比清勇长于夜战,但扬州城的百姓却可以趁黑分散逃生,他们只要冲过清兵大营,就有了活下来的可能。
然而,南门施凤仪所部损失却异常惨重。施凤仪领张应举、段元、郭仓所部突围。施凤仪所部多为刚征集的壮丁,守城尚且勉强,冲锋却嫌势弱。清军东门主将乃多铎帐下猛将贝勒尼堪、贝子尚善,山海关一战就是这二人所部跃马夹击,屡破闯王军垒,以至大顺军败退。其军纪甚严,见明兵突袭,虽有些慌乱,但主将压阵,队列严整。明兵大队刚杀至清军阵前,一排弩箭“嗖——嗖——”破空而来,前营兵士不及躲避被射倒一片,“砰——砰”,明营火枪齐放,清兵也被击中数十员,然而这已是最后一点火yao了。“杀!”施凤仪双目尽赤,张应举、段元、郭仓等将领一齐挥着马刀冲了上去。
或听得隆隆如闷雷声响,施凤仪暗道不妙,果见清军步卒前锋让过,整齐的骑军方阵从正面压了过来。这还是清骑仓促应战,若是有时间调度,让骑军从侧翼攻击的话,恐明兵方阵此时已被冲垮。像两股黑色的巨浪迎头扑上,一瞬间,两军已是短兵相接,死神在疯狂地收割着生命,战场更像绞肉机。
狭路相逢,勇者胜!施凤仪杀得兴起,咆哮声中,一个清骑竟被拦腰一刀斩为两截,忽见前面一员大将,正挥刀迎面扑来,那人正是贝勒尼堪,施凤仪纵马冲去。忽听“咔嚓”一声,自己已栽至马下,反手一刀削去了那砍断他马腿的清勇的半条臂膀。见主将落马,郭仓忙放马来救,却被两名清骑缠住,前进不得。施凤仪虎吼一声,将冲来的一个清骑兵砍下马来,正待翻身上马,只觉前胸一震,一支利箭已穿透胸甲没入胸膛之中,尾羽尤在震颤。
放箭的正是贝勒尼堪,他见这员明将甚是勇猛,又自恃神箭无敌,便一箭射去,用了全部的力道。几个清兵见施凤仪中箭,便上来割首级邀功,哪料想施凤仪怒吼一声,竟折断羽箭,抡刀再战,清兵躲闪不及,又被砍倒两个。然而十余柄挡马长枪突然一起刺来,那清兵见他勇猛,不敢近战,竟用上此物,施凤仪力气已竭,哪能纵起身来,噗噗连声,壮士之躯已中十余柄长枪,然屹立不倒,挥刀出手,正中尼堪前胸,虽未及要害,尼堪也被击落马下,几名护卫连忙抢过。已有清兵割下施凤仪头颅,见怒目圆睁尤让人心寒不已。
见主帅身亡,本已胆怯的壮丁精神立刻崩溃,有人弃刀向城内奔去。兵败如山倒,大队步卒向后溃逃。几十名骑兵本已深入敌阵,现在孤军难以撤回,死在乱刀之下,张应举、段元、郭仓几员领兵主将全部阵亡!
扬州东门已成人间坟场,回撤的明兵与向外奔逃的百姓,纠缠到了一起,而后卫压阵的扬州同知曲从直所部还在城中,城门内外因踩踏推搡而死者不计其数,城外没撤入的壮丁,则在哀号中纷纷死于追兵的刀下。恐惧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竟能让粗壮的千百条汉子,放下钢刀,引颈受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