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衫见过迫不及待地到小树林的同学,像这样迫不及待地想成为太监,却是闻所未闻,心中即惊诧,又骇异,暗暗咂舌,好半天都合不拢嘴,再过一阵,才觉得该劝阻他们,天下三百六十行做点什么不好,干嘛要做太监这营生,微一思量,已有了注意,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道理也懂得不少。
不久之前,黄、怀二人还因这个,瞧不起他。
这时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定会起到效果,心中斟酌着用词,对黄四郎道:“父母养育了你们这么多年……”
黄四郎突然低低叹了一声,道:“这一场考试看起来是好多无家可归的难民,但是瞧布帛上的内容,必得太监之身,方能参透天地造化,天地造化呐,这‘天地造化’四个字,有多大的吸引力……不知这些难民中有没有混着些大智慧的高人,不,是混了多少大智慧的高人……”
怀因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道:“布帛上写的明明白白,考的是颂念旗帜上的内容,智者怎么了,又不是比做学问。”
黄四郎道:“是啊,我倒是忽略了此节,比的是颂念旗帜上的内容,而非做学问写文章……看来咱们还是大有希望的,不过通过这一场考试,这个通天大法术,咱们就竞争不过人家智者了,毕竟智者的领悟能力咱们是远远比不上的……”
怀因笑道:“未必非得研习什么通天大法术,传说世间一些绝世神功,听说大大有名的《头头宝典》,就在张公公手里……”
两人神采奕奕地絮叨着,到后来越说越是眉飞色舞,乔衫插不上嘴,而听到《头头宝典》,他又出了一会儿神,心想:“不知这《头头宝典》跟《葵花宝典》是什么关系?”待得再次生出“劝阻”之念,戏台上已“镗”的响来一声锣响,跟着一人尖声叫道:“开考。”
这“开考”两字一经出口,各参考人员纷纷席地而坐,与丐帮考试不同,没有人疯跑着向前,抢什么“准考证”,盘坐于地,双目平视,然后挺胸收腹,深深呼吸,把气沉入丹田,张开嘴巴,便嗡嗡地背起什么,那声音有点像是朗读课文,又像是小和尚摇头晃脑地颂念经文。
到后来这嗡嗡之声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清晰,乔衫终于听出来,这些人朗读的便是彩旗上的内容:“法术通玄,众所共见,功参造化,出神入化,雅量高致,博大能容。”
但是他还是不大明白,具体考些什么,这时候,耳前一个声音,低声道:“你被淘汰了。”
乔衫抬起头,看到一个相貌丑陋、五短身材之人,一张脸坑坑洼洼,还长了许多青春疙瘩痘,这丑陋之人尽管在不住踮脚,但只到他胳肢窝……
觉得这样盯着人看,不大礼貌,乔衫忙把目光移开,就在这一瞬,碰到了这人的目光,身子不由得一震,这么一个丑陋之人,竟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这人目光犹如两道冷电,更似两把利刃,仿佛能直直地刺入人之内心。
长这么大,也没遇到过这种怪事,乔衫又是奇怪,又是不解,更是惊诧。
那丑陋之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丑”,看到乔衫呆呆地瞧,也不以为然,只温和地笑了笑,一张嘴,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牙齿,低声说道:“你被淘汰了,便请离开考场,免得影响其它考生。”
乔衫“哦哦”两声,急匆匆离开考场,像这样的考试,别说是被淘汰,就是一帮人三拜九叩,再赠送黄金万两求他晋级,也是断然不肯的。出得考场,乔衫还是不放心,朝着西北方向一溜小跑,这个丑陋之人颏下长着一部大胡子,不是太监,但台上那几位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戏台众难民的考官却是货真价实的太监,万一被他们看到,万一又被他们认为自己骨骼清奇什么的,可是大大的不妙。
城隍庙西北角处聚集着一些不识字且性格内向的难民,看不懂布帛上写着什么,也不张嘴向别人打听,只老老实实地等待此处的考试开始。
混进这拨“内向又是文盲的难民”当中,乔衫才稍稍心安了些,想了一阵那个奇怪的丑八怪,这人长的虽丑,但他的眼睛十分特别,绝非池中之物,只可惜没有时间,要不跟攀谈起来,结拜为兄弟,哪可是妙的很。
心中又是一阵奇怪:“怎地我什么也没有做,便被淘汰了?”
却不知正是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做,才会被淘汰,试想宦官是些什么人,整日在皇宫大内,溜须拍马是必须擅长的,这大声朗诵彩旗上标注的成语,目的便是要考较他们的嘴皮子,倘若连最基本的朗诵都不能完成,何以妙语连珠?
当然也有考验体力和耐力的成分在其中,大太监张让最喜欢的便是让人不住嘴地夸他“雅量高致”,若是张公公正听得兴起,你却上气不接下气,这不是扰公公兴致吗?
所以大伙儿才会翻来覆去地朗读这些话,直到最后只剩一百人,这一百人便通过了考试。
而从丐帮过来的,则得多念一百句。
不要小瞧这动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到一个时辰,已有数十人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到戏台一侧领水去了。较之丐帮,宦官要人性化许多,只要你参加过考试,便是落选,也可领到一瓢水和一块饼,并有小太监安慰道:“以后这样的考试会是常态,年年都会有的,明年再来,不要丧气,小哥哥在宫里等着你。”
被淘汰的难民热泪盈眶,这水、这饼已让人感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而小太监的安慰之言,简直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谁敢说自己心里不是暖洋洋的?
当然无论如何是与《头头宝典》失之交臂,彼一种“暖洋洋”并不能抵消此一刻的低落和悲伤,有人唉声叹气着,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有的则是痛哭流涕,抱怨命运的残忍,更有一些嚷嚷着“活着不意思”要抹脖子自杀。
宦官招募太监所费时间不少,为了修习《头头宝典》,一个个都使出平生之力,待得决出最后那一百人,夜幕已经降临。西北处及时烧起一个大火堆,所谓黑暗中的明灯,便是这个样子吧,指引着再一次落榜的难民。
当中不少过来的难民脸上都是一种木然的表情,而有的则是萎靡不振、奄奄一息之样。
乔衫在人群中留意半天,没看到黄四郎和怀因,寻思:“看来两人是通过了这一场考试,修习《头头宝典》去了,瞧他们参考时笑容灿烂,那么应该是开心的。既然开心,哪就默默地为他们道一声祝福吧!”
待得难民都差不多集中到火堆周围,听得一个很低很低的声音,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我再给大家念一遍: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下都记住了吧,来,排好队,依次上前来,挨个背一遍,一字不漏背下来的,便是通过了咱们这一场考试。”
这人的声音不仅很低,而且还给人种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感觉,本不该传到众位难民耳中,但这可是最后一场考试,大伙儿最后希望所在,故一个个都凝神屏气着,连站在最外的乔衫也听得清楚,下意识地念起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念到一半,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火堆,心中大叫:“这不是东汉末年那一支有名的黄巾军吗!?”
其它难民也在这时候下意识地跟着念,念过之后,脸色大变,就算是最无知的人,也能听出其中意思,一个个都在心中寻思:“背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当即有几人萌生退意,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万万做不得呀,只是——另有一些难民矛盾地想:“不加入黄巾军,脑袋便能多在颈上多放几日吗?现在天灾肆虐,遍地荒民,人人缺衣少吃,哪里是缺衣少吃,是没衣服也没粮食,今儿饿不死,明儿呢,明儿饿不死,转眼冬天即来,冻也冻死了。”
权衡利弊,有人把心一横,咬牙道:“会背。”
先前那说话鬼鬼祟祟之人立刻道:“会背的,排好队,排好队,过来到我身后,跟孟堂主背一遍。”
有人走过去,火堆旁边竖着几块木板,那个孟堂主就隐藏在木板之后,毕竟做的是造反之事,这位孟堂主怕人识出来报官,所以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难民大声背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你他妈的小声一点。”木板后一人低声骂道,然后赞道:“很好,将这块头巾包于头上,哪便是通过了这一场考试。”说话间,一块黄色头巾自木板一侧递出。
这一有人打头,剩下的难民就再不犹豫,依次上前,对着木板中的孟堂主,低声背出这十六个字,然后接过黄巾包于头上——
连半个时辰都没有,这最后一场考试便接近尾声,因为此处所考是朗诵一句造反的口号,所以凡包头巾于脑袋的难民,一刻也不停留,便跟着一位黄巾军成员向黑暗中走去。
看着空荡荡的广场,乔衫呆呆站立着,也不说一句话,刚才若是他也说一声“会背”,然后再问什么孟堂主拿上头巾包于头上,铁定也会“考中”,但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以他所掌握的历史,这最后一场考试,是黄巾军在招募人马。
待得招够人,就会着手造反事宜。
有那么一刻,他有着强烈的冲动,加入黄巾军,在这个千年之前的世界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激动半天,突然想起,在过去,他有事没事就想,成为世界首富怎么怎么样,登时便有些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