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三更天才睡着,可是没睡多久就又被四更天的锣声惊醒了,其实打锣声并不大,只因为王勃初来乍到,对这个时代的作息时间和环境还不十分熟悉。对陌生环境,人本能地就生出警觉性,所以在寻常人听来很正常、一点不影响睡眠的打锣声,在王勃听来就十分刺耳了。
等锣声落下,王勃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下来,带着倦意昏昏沉沉地睡去,本以为就此可以睡到大天亮,就像身在二十一世纪一样,谁知耳边又响起一阵大吵大闹的打锣声,王勃惊坐而起,怔了怔,仿佛在等待魂魄从一千多年后赶来入体,等到他回过神来,顿时怒了,这该死的锣声,一整晚都不消停,恨不得把它砸了!
王勃怒气冲冲地跳下床,床“吱呀吱呀”作响,身后出现一阵翻身的动静和几声哼哼梦呓,王勃顿时一惊,回头一看,见老五和老六躺在窗尚,这才想起他俩的存在。
看了一眼他们憨憨的睡相,嘴角流着口水的样子,王勃忽然觉得心中一暖,微微一笑,接着轻手轻脚地穿衣穿鞋起身,轻轻地关上门。
“郎君,你为何这么早就起床了?大夫说了,你刚经过那场大患,身子虚弱,还需调养几日,宜多睡不宜少眠,你这么胡闹,某可要告诉你阿娘了。”
“啊,阿翁,原来是你啊,可吓到小子了,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不带啊,嘻嘻,阿翁不是比某起得还早吗?某睡不着嘛,就想到处看看,你可别告诉阿娘啊好不好?”王勃拍了拍胸口说道,说着说着眼珠子一转,忙拉着刘翁的手臂,摇啊摇地开始撒娇。
“你这小滑头,怎么能跟某比呢?人老睡眠本就不好,你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好意思跟某比?”刘翁没好气地教训道。
但是刘翁原本沟壑纵横的硬邦邦的脸被王勃的撒娇这么一折腾,顿时跨了下来,无奈地道:“好好好,你别再摇了,再摇阿翁这个遭老头子就要被摇散架了,好了好了,阿翁答应你,不会告诉你阿娘的,不过,下不为例啊。”
“好嘞,这可是你说的啊,不准反悔,来。”
“干什么?”
“拉钩啊,这是我们小孩子的把戏,拉了钩,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刘翁拄着拐杖,看了看一蹦一跳地跑远了的四郎,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指头,忽然慈祥地笑了起来,娘子昨天还担心四郎在经历溺水后性情变内向了,看来是多虑了啊,刘翁心想。
一个刚从回廊经过的奴婢看到刘翁对着自己的小指头“傻笑”的样子,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还是那个每天板着脸,仿佛谁都欠他一贯钱的刘管家吗?
王勃一蹦一跳地在回廊上奔跑,对每一个见到的下人都打着招呼,他的心情前所未有得好,因为他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他可以尽情地任性、可以尽情地玩耍,像一个真正的孩子,把上辈子童年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回来,而不是暮气沉沉地活着,没有人认为一个孩子表现得太过成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所以他要改变,他要重新来过,再经历一次童年,再经历一次人生。
这一世,他要活得精彩!
现在才五更多两刻,也就是凌晨三点多钟,距离开坊门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坊门前已经聚集了好大一群人,这些人都是等着坊门打开,好去集市的。
他们有的是去置办货物,有的是挑着担去卖东西,有的纯粹就是商人,在集市做着一些买卖,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人此刻都在坊门前集合,等着坊丁开门。
一群人住在一个坊里,相互之间有好多都是认识的,不是邻居,也沾亲带故,所以等的过程并不无聊,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每天这个时候坊里的小吃铺总是最早开张,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吃不上早饭。
带馅的咬一口就会冒油的蒸饼,冒着滚滚热气的或辣或酸的面片儿,立秋了,吃一口柔软的面片,喝一口热腾腾的汤,浑身都舒畅。
相比起卖面片儿和蒸饼的小吃铺的红火生意,被冷落到角落的卖醪糟的铺子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醪糟香甜醇美,清热解暑,夏天卖最是好,但现在是秋天,自然没什么人照顾生意的。
卖醪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盘着一个简陋的发髻,穿了一件多处有补丁的麻衣,她在那里张罗着,半天不见一个人来买她的醪糟。
在她身后,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贴着坊墙盘腿坐着,手里握着一包蒸饼,那放在别人嘴里足以鼓满腮帮子的蒸饼,对他而言就像豆子一样,不见底地扔进嘴里,须臾之间五文钱买来的几十个蒸饼就从他手上消失了。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粗大的手指,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向背对着他的妇人叫唤道:“阿娘,俺还是很饿。”
妇人闻言,叹了口气,把蹙在一起的眉毛尽量舒展,方才回过头来哄他道:“大郎,乖,等阿娘把醪糟卖成钱,再给你买蒸饼,先将就吃碗醪糟可好?”
“好啊好啊,阿娘,大郎要吃醪糟,俺最喜欢吃阿娘做的醪糟了。”汉子拍着手掌,欢快地叫道,一个大人做出孩子一样的举动,让人忍俊不禁。尽管周围有很多人,却没有人嘲笑他,投向他的眼神反而是怜悯的。
“大兄,你捂着某嘴巴干什么?”其中有个人不满地道。
“某把你嘴巴捂起来是为你好,就怕你笑出来,得罪了整个坊的人。”那个被叫做大兄的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
“这就奇怪了,某笑某的,管他们什么事?”那人奇怪地道。
“你才来几天啊?知道个屁,你觉得那个看起来比一般成人还要壮实高大的人可笑?如果你知道他只是个孩子的话,你就笑不出来了。”
“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不可能吧。”那人吃惊地道。再朝那汉子看去,才发现他梳着一个只有儿童才会留着的双平鬟,所谓的双平鬟,就是将发平分于两侧,再束结成环,使其对称而自平垂,挂于两侧。
“某骗你干什么?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问,你是某堂弟,某才叮嘱你这么一句,不然你准定要吃一脸口水和几大耳刮子,那杨氏可怜啊,前几年齐、定十六州闹水灾,一家人死的死病的病,好不容易逃这来,她丈夫又病死了,只剩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无亲无靠,如果不是我们乡里乡亲的看他可怜,能接济的就接济一些,届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不过也苦了她,本以为这孩子生下来再苦个几年,她就算苦尽甘来了,哪想在生他的时候难产。”
“什么?难产?怎……那可如何是好?”那人听到这里,早被勾起兴趣,也跟着着急起来。
“怎么办?凉拌!大伙把能请来的接生婆都请来了,一大群老妪挤在一间破屋子里,却都束手无策。”说到这,大兄顿了顿。
“那最后是怎么回事呢?碰到难产这种事情,那是神仙难救啊。”
“别的神仙能不能救,某不知道,但是某知道这世上有一个神仙可以。”
“谁?”
“孙思邈孙神仙。”
“嗨,大兄,你打趣某吧,孙道长的医术某不怀疑,而且从他无数次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看病这点不难看出,如果他老人家在这里,肯定愿意出手,并且手到擒拿,但是孙道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又从哪里请到他呢?”
“哈哈,正是因为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孙道长才会自己出现在我们这个地方啊。”
“哦,这么说来,孙道长当真救了他们母子?”那人吃惊地道。
“这话还能有假?你问问,整个龙门谁不知道这事啊,不过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你猜这么着?一般的孩子刚生下来有五斤就不错了,可他呢?足足有十五斤,十五斤啊,天!”
“什么?十五斤?!”那人惊呼道,自知声音太大,连忙又把声音放低道,“十五斤?你确定?大兄,某怎么觉得你像在讲神话故事?”
“你这比乞索儿还臭的家伙,某跟你胡诌什么?一点没见识,孙道长却说了,这是天降瑞子,百年一遇,不想别的哪家孩儿生下来有那么重的?对于孙神仙的话,我们大伙一点不怀疑。”
站在一旁,佯装吃蒸饼,实则正在侧耳倾听他俩对话的王勃心里却不以为然,别人信神佛他相信,因为这里是大唐,是封建社会,但绝不是孙道长。
作为一个医生,越是出色,接触到的领域就越让他本身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仙这回事,所以孙道长这么说,是为那母子未来着想。
毕竟在这么一个社会里,人们对于超出认知的事物,总是把它朝最坏的方向想,最后不难想象,肯定会把这“巨婴”定义为怪物,而对于怪物,那就不需要仁慈了,对生下怪物的妇人也是一样。
但两人的谈话中最让王勃感到震惊的还是听到这么大的婴儿被生了下来,并且母子平安。
孙思邈难道已经掌握剖腹产技术了吗?不然要生出这么大的婴儿,不用剖腹产是生不下来的。可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兼职医生,王勃比谁都清楚实施剖腹产手术的条件有多么苛刻,他可不认为唐代的医疗卫生技术足以应付剖腹产带来的后果。
心中出现了谜团,这个谜团让他感到兴奋,他决定将来一定要找到孙思邈,把这个谜团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