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顿了一顿,赧颜道:“说来惭愧,这些年我都没有怎么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所以现在面对如何应考却是千头万绪无从下手,还望伯父教我。”
“哈哈哈哈,”沈伯兴大笑数声,道:“好,好,总算你有了这心,为时不晚,依你的天赋,只需略加指点就会有大成,好,实在是好!”
余青心里倒是有点打鼓,他才没沈伯兴那么大的信心,不过他也不怕献丑,道:“伯父,我虽然偶尔能做点诗句,但这行文底子可是半分也无,你不要教得失望才好。”
“诶~不会,行文只是讲究规整,会引经据典就好,乃小乘之学,作诗方是显出一个人才气的大乘之学。”
余青听了这话略安了一点心,沈伯兴又道:“我进来时看你正拿着《周礼》在读,怎么样,可有不明之处?”
余青汗颜道:“这个……不明之处实在太多了些……”
沈伯兴呵呵一笑,道:“你也不必在意,《周礼》乃儒家经典,古义难解也实属寻常,这私塾夫子讲这一本经书少说也得数月工夫,你不用急,”说着沈伯兴转身从书架上取下另一本书,道:“这本《周礼注解》乃东汉郑玄大师所著,你可对照去看,相信就会容易许多。”
余青接过来翻了一下,发现上面还用蝇头小楷加许多批注,沈伯兴又道:“现在距离县试时间不多,你也不必一一细读,这上面的批注都是伯父所加,有些地方与本朝政令相悖的,我都指了出来,你可跳过不看,”沈伯兴咳了一声,道:“因为若纯粹为了作学,自当直抒胸臆,但要是为了出仕,这上面的忌讳毕竟还是要避开的……”
余青闻言不禁一乐,说到底,歌功颂德才是当官的第一要旨,看来沈伯兴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而他余青那就更不是了,所以他会意的点了点头,跟沈伯兴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沈伯兴又取下数册书籍,道:“这些经书典籍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也大多都做了注释,你粗略读一遍,心中有数便是,想来两三月之功就足够了,另外这本册子……”沈伯兴将一本封皮泛白的本子放到上面,面色带了尊敬,道:“这是我师明湖先生的文赋集,我师乃前朝大儒,其文赋颇受追捧,及至今日在文人士子之间仍然流传极广,以之作为行文范本那是最好不过了。”
余青点了点头,心里感动莫名,看来这些年来沈伯兴虽然不曾强迫自己读书,但却背地里默默的为他准备着,这么多经书注释想必都是为余青而写,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精力,若是他余青一辈子不上进,沈伯兴这番心血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知晓,想到这里,余青眼圈有点发红,抱着书册一时情不自禁,语声哽咽道:“伯父如此待我,我……”他很想说自己会努力,不负厚望,却觉得这话此刻说来轻如鸿毛,实在无味至极。
沈伯兴呵呵笑了起来,道:“算不得什么,反正老来无事,整日里也得找些事情消磨辰光,有人肯去看我写的这些零言碎语,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哭的。”
余青也知沈伯兴心思豁达,于是抹干了眼睛,笑道:“我又没哭,不过是风沙迷了眼睛……”
沈伯兴也不拆穿他,想了一想又道:“如今的进士科考内容我也要与你解说一下,自从太祖开本朝科举始,便将进士科目的考试内容简化了许多,考生只需根据考官题目行文一篇,另赋诗一首就算完了,而这考题太祖也有规定,必须是以民生政令为题,不再像前朝科举题目那般吟风弄月的居多,不过为了甄别文采,作诗就没有这么严格了,诗题则以考官自行决定。”
余青暗道这位太祖倒是个务实之人,看来是为了杜绝那种只知读圣贤书,不知油盐几钱的书呆子做官。余青突然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从他了解这个朝代的第一天起就一直伴随着他,那就是他怀疑这位太祖也是穿越时空之人,因为就算他历史知识再匮乏,也知道黄巢并不是推翻唐朝的那个人,但在这个时空里面,他偏偏做到了,建立起了这不世功业,而他种种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雄才大略在余青看来似乎都有未来的影子,如大兴商贾以丰盈国库,如重视养马以防北方民族,如强令朝廷地方财政出钱大兴纸业,普及书籍以开民智,又如这科举制度上的小小改革,等等等等,许多举措都只有余青这来自后世的人才能看清其中的重要性。
余青这边想得出神,沈伯兴唤了他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道:“这些你可都记下了?”
余青点头:“都记下了。”无非是写一篇歌功颂德的议论文罢了,还好这年头还没有兴八股文,相比之下就容易了许多,只要学会行文格式,偶尔引经据典一番,也并无什么太难之处,在后世早就习惯了应试教育抓考点的余青在沈伯兴的一番指点之下很快就定下了学习计划,心里再也不像昨日那样没底了。
余青抱着一大堆书册回了家,立刻进入了应试冲刺的状态,老余头从田地里回来,听说儿子的决定后,立刻放轻了脚步,就连呼吸都细了许多,生怕打搅了儿子的思路,这读书在他眼里可是件了不得的神圣之事,当听到有人上门大声嚷嚷着要做木工活的时候,老余头气得差点没把来人给轰打出去。他当即把所有活计需要的东西都搬得远远的,免得杂声扰了余青,就连一向青春好动的大黄狗这次也遭了殃,乱叫几声之后被老余头一巴掌打得消停了,委屈的耸拉着脑袋跟着老余头去了远处的屋子暂住。
于是,余青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真的变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好在他知道油灯伤眼,晚上还是歇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一天下来眼睛酸涩疲劳,红着个眼圈,见风就要风liu一把,第一次看到这个时老余头吓了一跳,还试探着问道:“这读书就能把心里读得就这么难受?”
如是过了半月有余,一天晌午,吃了饭老余头就在那边磨磨蹭蹭的没走,看着余青又拿出书本准备开始读了,他砸巴砸巴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口,余青瞅了他一眼笑道:“有事你就说,怎么,是对今天的饭菜有意见了?”
老余头嘿嘿笑了起来,道:“哪能呢,不过今儿是秋收节了,庄子上的人都赶着去沈家大院交租子,人多热闹,我就在寻思着你是不是也出去透透气,又担心你一转头把这些天看的东西都忘了该怎么办。”
余青闻言想了想,把书一合,笑道:“怎么会忘呢,你说得也对,我是好久没出去走走了,你先去吧,我等一下也会过去看看。”
待老爹走后,余青喃喃道:“这一混的都不知道日子了,原来秋收都结束了啊。”这秋收节是农户的一个大日子,每年这个时候交了租子,算着剩下的粮食,总是很开心的,尤其是在这沈家庄上,主家待人宽和,虽然为了不被人说嫌话地租定得跟其他庄子一样,但沈家总会用别的方式补偿庄户一些,比如说在这收租的大秤上作些手脚,该收一石的,收到库里的最多有九成,第一次看到这事的时候,把个余青惊得目瞪口呆,完全看不到万恶的地主阶级残酷剥削农民兄弟的那种情况。所以每年秋收节后,农户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吃上一顿好的庆祝一下,就算家境再差的也能弄些白面应应景,这热闹劲只比过年差一点。
余青信步走到沈家大院时,看到的就是排着长龙等着交租的农户,还有许多小屁孩跑来跑去闹喳喳的场面。有人看到余青,隔了老远就跟他打招呼,尤其是这些天听说余青在家苦读准备考状元,乡邻们看到他更是热情,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参加县试和考状元有什么不一样,余青估计自己要是这会儿走过去的话不管谁拉住他都能唠上几句,这可不是个轻松差事,于是笑着跟他们招招手,就转了一条路,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深秋的乡间自是别有一番景致,余青多日没有出门,一路神游物外的信步走着,看到田间花草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不由得诗兴大发,昂头皱眉思忖片刻,便摇头晃脑的吟了起来:“仓麋饱满披红霞,耕者笑语落千家。洛阳牡丹风尘过,不若金秋陌上花。嗯……好诗啊好诗,哇哈哈哈,”走了几步,心情大好的他又唱了起来,“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我白不采,我采了也白采~嘿!”一路自愉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远远的两个汉子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不禁对视了一眼,一个汉子道:“大哥,这人是个傻子吧?”
另一个汉子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突然笑了起来,道:“管他的,傻子才好套话呢。”他说着就朝余青跑了过去,嘴里喊着:“前面这位小兄弟,等一等。”
余青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是两个陌生汉子,他不禁有些奇怪,这左近的人家他都认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只见两个汉子都身着露膀子的短衫,显出结实的肌肉,头上扎着皮圈,满脸的彪悍,看起来不像是庄户人家,倒是跟杀猪的屠户都几分相似,余青心里不禁有点犯嘀咕,别是遇上人伢子了吧,看到孤身行走的小羊就要上来拐骗?
喊他话的汉子身量较矮,他看到余青眼中的戒备,就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道:“小兄弟莫怕,我们兄弟不是坏人。”
余青听了这话,眼中戒备更盛,这话怎么听都跟人伢子拐人前的开场白似的。矮汉子上前两步,见余青吓得后退了两步,他挠了挠头皮,从怀里摸出一把通宝来,笑道:“我们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你只要好好的答话,这十个大钱就送给你,好不好?”
余青心里冷笑道,你倒是大方。如今市面上一石米也不过五十个通宝,省着吃的话这十个通宝够寻常三口之家吃上小半个月了,这汉子开口就要给他十个通宝,不是心怀歹意那才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