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扬州城。
话说兆庆年间,江南最为繁华的城要数扬州,扬州最为繁华的地方便是那十里长安街,长安街上最为豪华的一家酒楼便是福满楼,福满楼二楼上临街的一角便是酒楼里最为昂贵的一席雅座。
雅座里略显瘦弱,皮嫩肉滑的一个白面书生摇着折扇在悠闲地品茶,旁边一个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子在细心地给他沏茶,那男子五官清秀,眉宇间透着浓浓的书卷味,却在他腰间别了把与他长相极为不称的漆黑牛角状弯刀,若不是这把刀,别人定以为他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任谁也数不出在这把刀下丧命的人有多少。
白面书生眼睛斜睨一眼男子的刀,漫不经心地喝茶,道:“阿古,即便在此等优雅的环境下喝茶你也要带这么乌漆麻黑煞风景败心情的刀?”
阿古认真回道:“人在刀在!”
“人亡刀亡?”白面书生接话:“我若叫你喝下这杯读酒你可愿意?”
“人亡刀不亡!”阿古面色微动:“若是公子要我喝读酒,我也是要喝的。”
白面书生无趣地摩挲着空了的茶杯,慵懒地展眉:“不知道我那爹爹给你们下了什么蛊,竟这么死心塌地,趋之若鹜,若我是你,指定把我给杀了然后一拍两散!”
阿古的嘴角动了动,却不见说话。
突然街上鞭炮声震耳欲聋地响起。白面书生走到窗前,看着街上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笑道:“苏冗那小子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服气,竟把当朝宰相曹大人的二千金曹语给抱进了我苏家大门!”
阿古也笑道:“听闻曹语可是京城第一大美人,公子妒忌了?”
白面书生不以为意地冷哼:“我苏洛几时缺过女人,就风月楼上的娇娇也比这曹语要风情,看女人不要光看那面皮子,要看身段胸脯还有那骨子里透出的风月味儿。”
阿古不理苏洛,径自看着街上花轿里裹着青纱的新娘子。叹道:“未见其人,已仙动至此!”
苏洛贼贼地笑着说:“阿古春心荡漾了,要不我去把曹语劫来,给你当开心玩具夫人可好!”
阿古黑着脸,无奈地笑着说:“她可是你未过门的嫂嫂,让苏冗和你爹听这话,非被你气得半死。”
苏洛不以为然地说:“若这也气得半死,那我岂不是让他们死了个千百回?不过话又说回来,就苏冗那木头瓜脾气竟然被曹语看上,铁定是上辈子给人家做牛做马,洗脚倒粪给修来的。要不阿古你这辈子也给我做牛做马,下辈子我投胎做个女人便嫁给你可好!”
阿古嘴角抽了抽,笑道:“别婆婆妈妈扯到下辈子,就这辈子得了,我不嫌弃你是男人,凑合凑合过吧!”
苏洛听这话,笑道:“我可没有断袖之癖,听闻西域有种奇药,喝了之后能将男子变成女子,胸脯变大,连面容也秀气婉转几分,阿古你天生丽质,喝那药以后保准比曹语要美得多,你考虑考虑,事成之后我娶你!……”
话没说完,苏洛就听到阿古磨牙的声音,然后一溜烟地往楼下跑去!
是夜,沛王苏望山的扬州别院人声鼎沸,扬州城内及兆庆国各地的宾客客陆陆续续赶来,大大小小的贺礼堆满了苏洛住的洛容院。
左看右看没人,苏洛便开始动手翻礼物,随手顺点药材等珍贵物事到自己房中。在看到天山雪莲和长白山千年人参后,苏洛第一次感受到娶妻的价值所在,正在脑子里筹划着什么时候也来一次娶妻纳妾。突然就被人拎了起来。抬头一看,竟是新郎官苏冗!
苏洛陪笑说:“我看你大婚,没空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身外之物,就主动请缨,来帮你看看!”
苏冗冷冷地说:“那我不是要谢谢你了?”
苏洛笑着说:“不客气不客气,大婚之夜,新郎怎在此闲逛?”
苏冗沉着脸不说话,苏洛恍然大悟说:“哦!哦!哦!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冗哥哥也是偷跑出来数数看有多少彩礼的吧,我给你保守秘密!”
苏冗的脸色抽了抽,黑着脸二话不说就提了苏洛到前厅大堂。
苏望山看着他们二人拉拉扯扯的进来,开口就骂:“成何体统!”
苏洛嘴快,接话道:“他没提桶,提的是我苏洛!”
满堂宾客嘴角都不同程度的抽动,有几个忍不住“扑哧”出声,都被苏望山的轻咳给憋了回去。
苏冗放下苏洛,道:“爹,苏洛带到!”
苏望山轻微叹了口气,说:“开始吧!”
然后苏洛首次目睹了一个男人从未婚到已婚的全过程,先是三拜,然后给苏望山敬茶,苏洛也喝了一点,那是苏望山喝剩的,苏洛只是摸嘴皮子想尝尝人们常说的媳妇茶是什么味儿。后来发现那和平时喝的没什么分别。便索然无味地坐在旁边看过场,等到苏冗入了洞房,苏洛才想起那些贺礼来。正想着抽个空挡回去顺手牵羊,突然刘管家领着几个抬着木箱子的小厮走了进来。
刘管家俯首道:“王爷,落霞庄送来份厚礼。”说着把拜贴递给苏望山,苏望山扫了一眼,面色阴沉。众宾客也小声议论。
苏望山手一挥,道:“把贺礼拿下去吧!”
刘管家道:“来人说了,一定要当众打开!”
苏望山示意刘管家打开箱子。苏洛很是好奇,想这里面又有什么千年血灵芝之类的稀奇古怪玩意,第一个跑到箱子前面等着箱子打开好乘人不备顺手牵羊。
当箱子打开的一刹那,苏洛敢保证,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为深刻、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揭礼。
哪里是什么千年血灵芝,分明是十几个人,不对,是十几个没有身体的人,只留下人头在箱子里扎堆,每个头颅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不带一丝血迹,每张面孔都清晰可见,透着死亡的苍白。
见个死人不奇怪,见个没有身体的死人就奇怪了,而见到个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身体的死人更让人毛骨悚然。死人的脸和临死时扭曲的表情让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不再是张脸,而是写满恐惧的一种信息!再座的宾客都倒吸了口气,苏洛没有,苏洛只是做了一个再也正常不过的动作---呕吐!
苏洛吐得天昏地暗,最后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浑浑噩噩中仿佛听到苏望山将宾客遣走,自己还被阿古扶进那个堆满成山礼物的洛容院。
苏洛看着那些礼物,对着下人吼道:“把他们都抬走,扔掉,别打开又是胳膊腿的!”然后就晕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苏洛就看到阿古在床前看着他笑,阿古道:“看你腰小肚小的,怎么那么能吃,吐了个把时辰都没干净!”
苏洛道:“你没看我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阿古答:“那个是个把时辰以后才吐的!”
苏洛:“……”
苏洛:“阿古,想来你闲着无事可做?整日窥探人呕吐何物?”
阿古笑道:“王爷说了,你的方方面面都要照看得妥妥当当,不能少了根毛!”
苏洛道:“我昨日吐了那么多,如何算?”
“王爷说了,吃的不算!”
苏洛觉得和他说这些无聊的东西很没劲,伸伸懒腰说:“本少爷饿了,上肉!”
“柳婆婆说了,你三日之内不能吃生冷油腻的东西,只能喝粥!”
苏洛骂道:“我也是大夫,我说能吃就能吃!”然后就叫个丫头上了盘红烧肘子,想不到没吃两口又呕吐了起来。苏洛自觉不妙,右手拿着左手自己把了会脉,方知柳婆婆所言非虚,昨日呕吐太厉害,又加上这几日饮食不温不热,伤了脾胃。垂头丧气地坐在窗尚,悲叹自己这身子骨折腾人。
于是乎,苏洛便度过了自己有生以来最为痛苦的三日。三日中,苏洛时不时给自己把脉,最后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俗话说医者不能自医,果真如此吗?”把那些没有身子的死人忘得一干二净。
阿古在旁边笑道:“你得了不治之症?”
苏洛拉长了苦瓜脸说:“倒不是什么大症,只是这身子天生骨弱,动不动就大病小病,不依不饶的,折腾人!”
阿古说:“难怪王府中人人身手了得,唯独你这二公子一副文弱书生相,想来是习不得武的!”
苏洛不屑地说:“我是不喜习武,你可知我爹曾叫孙先生来教过我剑法的,可惜没两日便走了!”
阿古睁大眼睛说:“孙先生?你说的可是关山孙町芳?要命的孙先生?”
苏洛用一种看井底之蛙的眼神瞄他,说:“正是!”
阿古笑道:“想不到他也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教了你两日便甩袖走人!”
苏洛道:“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他两句话就把我爹打发了!”
阿古问:“什么话?”
苏洛模仿着孙先生当日悲催的语气道:“此儿天资愚钝,尚不知剑为何物也就罢了,竟拿我的剑去掏鸟窝!”苏洛转换了语气继续说:“你知道的,孙町芳人称要命的孙先生,他的剑是杀人的剑,只掏过人的心窝,哪里容忍自己的剑上沾满鸟粪……”
苏洛话没说完,阿古就捂着肚子笑作一团,不断重复着“此儿天资愚钝,竟拿我的剑去掏鸟窝……”
苏洛踹了他一脚,问:“很好笑吗?”
阿古随便一闪就躲了过去,道:“不是很好笑。”
苏洛问:“那你还笑?”
阿古笑着说:“我实在是憋不住想笑。”
苏洛咬牙切齿地给他一拳,又被他轻松躲过,如是几次,苏洛两眼发红,有生以来第一次痛恨那时自己气走孙先生的壮举。但作为个医者,他深知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的存在,于是便不理阿古。
不一会,有小厮来报,说京城来了圣旨,要苏洛到前厅去接旨。苏洛快速整理了一番,和阿古一道赶往前厅。
到前厅时,苏望山和苏冗已在候着,苏冗旁边站着一位美艳的女子,苏洛想那便是曹语了,果然长得貌若天仙、皮肤嫩白得吹弹可破,苏洛在内心深处又一次唾骂了苏冗上辈子做牛做马的龌龊。
苏望山示意他老实点,苏洛会意。
然后就听见一个太监尖锐的嗓音喊道:“沛王苏望山接旨!”
苏望山等一家子都跪在太监面前。细心认真地听着太监宣旨,除了苏洛以外。
苏洛一直用眼角瞄着太监的藏青色衣摆。乖乖,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可是他们苏家江南“一品阁”的桑蚕丝,连滚边图案都是出自苏家的设计。再看看太监的鞋子和帽子,最后苏洛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有品味的太监,因为从头到脚都是苏氏制造。
好不容易送走了太监,苏望山对苏洛说:“你收拾一下,过几日到陵安。”
苏洛恍然大悟,问:“方才那太监来是要我们去陵安?”
苏望山瞪了他一眼,不说话,苏洛也不敢追问。
看着大家不注意,把阿古拉到个没人角落,问:“我们去陵安做什么?”
阿古道:“沛王是王爷,本来就要在陵安呆着的,应该说是回去。”
苏洛问:“为什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
“因为丞相嫁女,王爷娶媳,陛下想王爷了。”
苏洛又问:“落霞庄是什么来路?”
阿古睁大眼睛看着苏洛,仿佛这句话从他口中问出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他还是解释说:“落霞庄是近几年武林中崛起的一个山庄,亦正亦邪,山庄的势力有多大,没人知道,能力有多强也没人知道,但凡是想窥视山庄的人,都有去无回。听说世间没有落霞山庄不知道的事,落霞山庄庄主之下设十二宫主,宫主之下有三十六楼主,楼主之下有一百零八亭主,每个亭主都会设七七四十九个据点分布各国各地,收集情报,据说他们还做杀人的买卖。”
苏洛问:“没了?看来这个落霞庄还真是神秘得很。”
阿古道:“其实最神秘的就是落霞庄主元辅,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他武功有多高,更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他与人交手都是点到即止,不管是个市井流氓还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从未败过。”
苏洛问:“死去的那些人,你认识?”
“王爷的暗卫。”
苏洛点了点头,笑道:“我爹怎么和落霞山庄给扛上了?”
“他们有‘还阳草’,王爷正好很喜欢这种东西。”
苏洛又问:“‘还阳草’?”
阿古睁大眼睛看着苏洛道:“你整日游手好闲,‘还阳草’都不知,江湖上已传得沸沸扬扬。苗人植有‘还阳草’,能起死回生。两百年长一叶,千年方长全五片叶子,方能入药。”
苏洛沉思道:“我不是不知道这草,只不过不信这世上有这些混物的,生老病死,天道轮回,本就是顺应天理,这草怎么能逆天而生。”
阿古道:“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这草却是有的,为这草,王爷派了几波人去劫,都没成功,反倒被落霞山庄给偷了回来。现在那东西就在庄内,王爷自然要去看看的。”
苏洛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回京?”
阿古摇了摇头。
苏洛无趣地回洛容院。
当夜,苏洛就到扬州城最大的妓院琼玉楼找他的爱侣宋娇娇。
宋娇娇抚琴,苏洛在品茶细听。
一曲罢,苏洛沮丧地说:“娇娇姐姐,我就要去京城了。”
娇娇笑道:“京城又没有猛虎野兽,去就去吧。”
苏洛道:“京城没有娇娇姐姐。”
娇娇道:“姐姐陪你去便是。”
苏洛眉开眼笑,兴奋地抱着娇娇道:“京城多了天下第一才女宋娇娇,要增色不少呢。可是你走了,这琼玉楼怎么办?”
娇娇瞪了他一眼,道:“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天下第一才女!”然后想了想说:“交给如烟打理如何?”
苏洛摇了摇头,道:“如烟虽容貌不凡,但资质平平,难当大任,墨玉端庄秀丽,且聪慧过人,她更适合。”
娇娇笑道:“依你罢。”
苏洛道:“什么时候走倒是不知道,应该就是近日,你尽快把院子张罗好。我们先去,你迟到些日子也无妨。京城哪家妓院最大?”
娇娇笑道:“怀月楼和逍遥坊,不过近日听闻京城新开了一家品秀阁,倒是抢了不少生意。”
苏洛颇感兴趣,问:“品秀阁?好名字。”
娇娇点点头,道:“品秀阁的女子个个容貌端庄,善音律,长歌舞,开张不到三月,便享誉京城,不可小视了去。”
苏洛放下手中的折扇,走到琴边,随手来回拨弄几下,便见琴声如魅如影,拨人心弦,宋娇娇叹到:“我一生也到不了你的造诣了。”
苏洛止住琴声,笑道:“可你一生都是我师傅。”
宋娇娇说:“你一生又不止我一个师傅。”
苏洛不理会她的打趣,转移话题道:“品秀阁倒是个很风雅的名字,我喜欢,查了吗?”
宋娇娇点点头,道:“为这个费了我好一阵功夫,这个阁子真正的主人,你一定很感兴趣。”
苏洛“哦?”了一声,宋娇娇继续道:“落霞庄第三十六楼楼主—司马城。”
苏洛摇晃着折扇,笑道:“有趣,有趣,又是落霞庄。”
宋娇娇无奈地道:“大婚的贺礼你打算如何回礼?落霞庄可不好惹。”
苏洛道:“这个有我那个木头哥哥和爹爹就够落霞庄烦的了。我先把京城逛熟了再说。”
宋娇娇笑着说:“你爹爹只想着你以后平平安安过日子,若他知道你经营那么多家红院,不知作何感想。”
苏洛摇头道:“娇娇姐姐,那几个院子的老板的可是您--宋娇娇。”
宋娇娇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