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镜公望着老猎户,惊讶道:“你不会是想杀他吧?他,他只是有可能是皇子而已。再说了,整个周守郡成千上万的六岁男童,现在哪个都有可能是皇子。”
老猎户咬牙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他是皇子的可能性很大吗?李家王朝,残害了我多少粒子师,他们的子孙,我见一个杀一个!”
石镜公道:“我只是听到先生说,发现这个孩子的地方,有朝廷的铁骑,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是西宫娘娘派去的部下。其实完全有别的可能性,比如说,这孩子的父母是躲避朝廷的粒子师,那些人,是朝廷派去刺杀他们的。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是皇子。”
老猎户道:“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这个男孩曾说过,他的名字叫李晨!他姓李!这个孩子,我本有意收他为徒,可是,如果他真是皇室子嗣,那我岂不是为虎作伥?”
说罢,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睡梦中的李晨摇醒。
李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这两个老人。
老猎户盯着他道:“李晨,你老实告诉我,你父亲是谁?”
李晨被他严肃的口气吓到了,害怕地看着他,小声说道:“我娘说,我父亲叫李元平,是大凉国的皇帝。”
“什么!”老猎户发出一声暴吼,虎目圆瞪,死死地看着他。
石镜公也是一脸的震惊,紧张至极地望着李晨,道:“孩子,这种事可不能胡说,你父亲真是本国皇帝?”
李晨点点头:“我娘临死前告诉我的,我记得很清楚。”
石镜公一声长叹,面露惋惜之色,痛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是你啊!你哪怕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犯的孩子,也比是皇子好啊。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赋,为什么要降临到一个皇室子嗣的身上!”
老猎户的眼睛一点一点儿红了,右手微微颤抖着将那把圆口利刀抽了出来。
石镜公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其实,他现在也有杀死李晨的冲动。
尽管,他很心疼他的天赋;尽管,他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可是,他的父亲,大凉帝国的皇帝李元平,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粒子师的血。数以百万计的粒子师,被他父亲的军队残忍屠杀,流血漂橹,万里枯骨。
父债子还,千古不变的道理!
李晨望着老猎户手里的刀,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眼泪迅速从眼眶中滴落,颤声说道:“猎户爷爷,你要杀我?”
老猎户拿刀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望着李晨眼中的泪水,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忍。可是,这丝不忍很快就被胸口生出的怒火给压了下去。因为一想到他的身份,他心里的那些伤疤被残忍地撕开。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同袍挚友被朝廷残杀的情景,想起了自己这些年东躲西藏害怕被人发现自己身份的凄苦悲酸,想起了万千上万的粒子师倒在血泊中哀嚎的画面……
“孩子,对不起。”老猎户抬起左手,捂着李晨的眼睛,似是怕他看到自己被杀的一幕。然后,将锋利的刀,对准他的脖子高高扬起。
李晨眼中的泪水,从老猎户左手的缝隙中渗出。
“猎户爷爷,你记得告诉雀儿,我答应过到了并州会给她买冰糖葫芦,可是这个诺言不能实现了。并不是我存心骗她,是因为我以后不能跟她一起去并州了。”他没有挣扎,静静地坐在原地,轻轻地说道。
“嗯。”老猎户眼角流下两道泪痕,握刀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最终一咬牙,将刀挥下。
“爷爷。”
不知什么时候,雀儿也醒了过来,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幕。
利刀硬生生定格在半空,老猎户转过头,望向雀儿,轻声说道:“雀儿,乖,将头转到一边去,不要看。”
雀儿用力摇了摇头,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晨,最后停留在欺霜压雪的刀锋上。
老猎户朝石镜公使了个眼神,石镜公会意,走上去抱起雀儿,想将她抱到一边去。
雀儿双脚乱蹬,拼命地挣扎,大叫道:“你是谁?放开我,不准你抱我!——爷爷。”她望向老猎户,颤抖着说道:“你要杀李晨哥哥吗?”
老猎户不忍看她,咬牙说道:“雀儿,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爷爷不得不杀他,如果不杀他,爷爷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雀儿忽然不闹了,一动不动地看着老猎户,半晌,才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爷爷是坏人,雀儿讨厌爷爷。”
听到这句话,老猎户干瘦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雀儿继续说道:“爷爷你之前对李晨哥哥那么好,现在却突然要杀他。你以前对雀儿也很好,是不是,以后也会杀雀儿?”
老猎户回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她,惊慌道:“雀儿,你怎么能这么想,你跟他不一样。”
“一样。”雀儿眼中流下了泪水,“他跟雀儿都是没娘的孩子。”
“轰隆”,原本平静的夜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随即,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下来。
天地间忽然一片寂静,只有刷刷的雨声。
石镜公抬头望天:“怎么突然下雨了?”说话时抬起宽大的袖袍遮在雀儿的头上,替她挡雨。
“下雨了呢。”沉默不语的李晨,突然开了口。他将身子往后挪了两步,以避开老猎户捂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只手,然后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细密雨丝,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以前每次下雨,娘都会把我关在屋里,不让我出去。原来淋雨的感觉这么好,凉冰冰的,好舒服。”
他说话时,雨很快就湿透了他的衣服,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是……胸口,好……疼……”
“疼”字的余音还没说完,他已两眼一闭,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看着昏迷倒地的李晨,老猎户明显慌了起来,只听铮的一声锐响,一道半透明的气罩以他为中心出现,大约有一间小院那么大,像一只巨大的碗倒将四人倒扣在里面,那些雨点落在气罩上,都纷纷弹开,汇成一股股水流顺着气罩的外侧面流向四周。
“这孩子好像碰不得水。”老猎户看了石镜公一眼,抱起李晨,脱下他身上的湿衣服,拧干,当毛巾擦拭他身上沾着的水,擦完后,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将里面还没被水湿到的衬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其实,先生您并不是真心想杀他。”石镜公望着忙碌的老猎户,幽幽地说道:“我看得出来,您还是打心眼里喜欢和关心这个孩子的,只是,为了道义,为了那些血海深仇,你不得不杀他。”
老猎户抱着李晨,沉默不语。
石镜公雀儿放下来,转身离开:“今晚,先生就当没有见过我,至于这孩子,我不说,没人会知道他是皇子的,您也就当不知道。他是一棵上好的苗子,前途不可限量,粒子师已经没落了,对于这种惊世的天才,要更加的珍惜。”
“站住。”老猎户望着石镜公的背景,肃声说道:“你错了,我之所以不忍杀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天赋。没错,但凡只要是有点儿修为的粒子师,都能轻易地看出这个孩子的天赋有多高,灵性有多强。他甚至小小年纪已经可以无师自通,能够本能地借助粒子让水凝结成冰。可是,他的天赋,有一种致命的缺陷!这些日子,我已经反复查探过他的身体。他的体质特别诡异,身体一旦大量接触水,心脏就会有很明显地衰竭,甚至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石镜公转过身,惊讶地问道:“如此说来,他不能碰水?那他怎么可能活着?”
老猎户道:“这也正是我的费解之处,好像,他不需要水就能活下来,从我捡到他现在,一共七天,他没喝过一滴水,可照样活蹦乱跳的。我在并州有两个老朋友,对医卜之术十分精通,我原本打算带他去看看的。只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雀儿的一句点醒了我。这孩子虽贵为皇子,可也是个没娘的苦命孩子。而且你之前也说过,皇宫有位西宫娘娘,也在千方百计地追杀他,他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亡命天涯,漂泊无依,虽有皇子之名,却无皇子之实。罢,我不杀他了,但是,我也不会救他,更不会教他。你若心疼他,就将他带走吧。不然,我只会将他扔在这荒野无人之地,生死由天。”
石镜公愣了一下:“给我?这孩子不能碰水,那他的天赋岂不是有跟没有一个样?”
“是啊。你以后只能将他当一个普通小孩教养,而且,还得整天看着他不能让他碰水。”
石镜公看了眼昏迷中的李晨,道:“以先生之见识,您觉得他不能碰水的这种缺陷,有机会治好吗?”
老猎户思考了半晌,道:“不能。他的这种缺陷,是与生俱来的,如果是中了什么读,还可解。可是这种由体质产生的缺陷,再神奇的医药也治不了。这就好比一个人出生时,少长了一条腿,你是不可能通过吃药让他再长出一条来的。我带他去并州找我的老朋友,也只是抱着活马当死马医的想法。“
石镜公长长叹了一口气,朝老猎户深深作了一揖,道:“罢了,那你还是将他扔在这里吧,是生是死看他自己的造化。不是我嫌他是个累赘,只是,我的妻儿,都惨死于朝廷之手,我的师门,也被朝廷血洗。带他在身边,难免会触景生情想起这些惨痛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