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仑玩味地摇摇头,“还有第二种办法,扔下你们所有的财物,只带水和干粮,跟我走。”
他半转过身,用手指向日落的方向,“沙盗会忙于收拾你们留下的财物,这会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从这里一直往西,两天的路程可以赶到下一个聚居点,只要我们足够快,还有机会。”
“天知道你和那些沙盗是不是一伙的,我们一走你的人就会来偷走我们的辛苦钱。”人群里又冒出个声音,引起一阵烧动,商人们动摇了,他们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自己的骆驼,那里都是自己携带的财物。
“如果我是沙盗,现在就该砍下你的脑袋,”左仑的眼神指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再踏前一步,大声说,“如果我是沙盗,就应该劝说你们伸长脖子等着我的同伴们来,而不是做什么见鬼的动员。”
“你在威胁我们吗?我看那只猎鹰也是你的人放的,也许你们只是几个胆小而贪婪的恶棍,想唬走我们。”一个中年男人嚷嚷着。
没有人附和中年男人,但是所有人的行动都说明了他们的立场,他们不再看左仑的眼睛。
左仑明白了商人们的选择,他一声不吭地走下岩石,向着自己的坐骑走去。商人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也默默散开。
刚才一言不发的斯维班却突然冒出来,安慰商人们让他们安心在原地呆着,他的嗓音低沉悦耳,带着种让人信服的奇特魅力,商人们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然而他们都离得左仑远远的,中年男人的话像一块巨石落进小池塘,在这些人的心里激起层层怀疑,他们戒备地看着这个陌生向导,早先建立的一点点信任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左仑仔细检查了一遍行李,金币都在,这很好。他再次看了看一边的商人,暗暗想着,既然这些家伙不相信自己,那现在就是离开的时候了,等到沙盗出现在地平线上,一切就晚了。
“左先生。”斯维班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斯维班老爷?”左仑略带诧异地问。
斯维班忽然笑了,“我想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左仑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个商人,等待他的答案。
“那只白色尾羽的鹰,是那只没鼻子的恶魔养的。每个荒木人都认识这只鹰,也只有这些不长眼的外来人才不知道。”斯维班看着猎鹰远去的方向,声音里隐约有些颤抖。
左仑眯起眼,“这些话为什么刚才不说?”
“让野狼们吃饱了,才不会放过漏网的小羊。”斯维班仍旧笑容可掬的模样。
“当然,我会提供足够的报酬。”商人掏出一个钱袋,轻轻放在左仑坐骑的背囊里。
左仑看着商人的眼睛,斯维班毫不介意地与他对视。
最后左仑一笑,“你说得对,上马,我们马上就走。”
斯维班刚离开去拉他的马,艾蒙却意外地出现了。
“左先生,你要走吗?”艾蒙半仰着头。
左仑对这个少年的敏锐感到意外,他点点头,“没错,这里没什么我可以做的了。”
犹豫了一下,他接着说,“我还可以再带一个人走,怎么样?”
艾蒙笑着摇头,“我相信左先生说的话,但是我叔叔也在这,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走。也许沙盗们只是需要点金子,给他们就好了。”
年轻人说着掏出一个鼓鼓的小皮囊,狡黠地眨眨眼,“这是一小袋水,我想您应该用得着。”
这时,年长者的声音传来,叫他回去。艾蒙急匆匆地转身,临走还不忘行个礼,大声说,“谢谢您的故事。”
左仑看着艾蒙的背影远去,嘴巴张了张,他本可以告诉少年,他曾见过被沙盗洗劫的村子,田地里、灶台上、水井边,人死得到处都是,母亲和孩子被串到一起钉在墙上。从那个村子里跑出来的狗眼睛都是红的,见人就咬,那是因为吃死人肉吃得太多了。
但左仑选择了沉默,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等斯维班收拾完东西走到左仑面前,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影。
“走!”左仑低吼,黑马像飞翔的乌云一样卷了出去,斯维班紧跟在后。
商人们纷纷惊讶地抬起头,还未从领队突然落跑的现实中惊醒,他们中的一些人同样发现了远处的异像,刚才质疑左仑的中年男人手指前方,歇斯底里地大叫,“沙盗!沙盗来了”
一阵大风卷过,大片的沙粒被扬起,在空气中飞舞滚动,形成一道道极淡的沙浪,裹向地平线尽头的一支骑队。
“萨耶老大,看看前面的肥羊,啧啧,总算找到他们了,神主保佑。”沙盗马队中一个精瘦精瘦的男人,怪笑着大叫。
精瘦男视线的延伸处有一个骑马的中年男人,身材并不高大,背上叉着一对弯刀,脖子上挂着一串东西,面部最显著的特征是整个塌陷的鼻梁,看起来像是被人用钝器猛砸过,几乎成了两个瘆人的黑洞。所有沙盗都围在这个名叫萨耶的男人身边,这些亡命徒都眼神凶恶,强壮过人,但是当萨耶的眼睛望过来时,所有人都自觉地吊着脖子低下头,好像一群温顺的小猫,连身下的马匹都不安地踏着步子。
“其他人都不重要。卡弗,让你的人盯住一个肥壮的黑森商人,他叫斯维班,是大主顾点名要杀的。”萨耶面无表情地说。
“老大,你就放心吧。”精瘦男人卡弗嘿嘿奸笑。
萨耶微微偏头,锋锐的视线如一把刀,刺向隐在队伍最后方那个全身裹在黑袍中的人,“注意队伍后面的那个黑衣人,他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卡弗会意的笑笑,“死人?那就让他变成死人好了,一路上大伙早看他不顺眼了,不如一会趁乱把他……”说着悄悄做了个砍脑袋的动作。
萨耶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卡弗的脸上,冷冷说,“蠢东西,那是大主顾派来的人,看好你手底下那些废物,别让他们给我添麻烦。”
精瘦男人哆嗦着捂着肿起来的半张脸,目光落到萨耶的脖子上,那串东西黑乎乎的,每一个都看来类似,却又各不相同。卡弗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他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他还没忘记,上一次萨耶是怎么对付那个阿拔斯的青铜武士的。
青铜武士确实厉害,吃了萨耶的杀招,全身都给割得没好地方了,还憋着口气一个劲儿大骂。结果萨耶把武士手底下的小兵一个个全挑到地上,再用十几匹马踩过去,踩到最后连人形都没了,那地面最后全成了血红血红的肉泥浆。
卡弗清楚地记得,那个武士死的时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流出来的不是眼泪,全是血水。
“杀!”萨耶一声大吼,打断了卡弗的回忆,沙盗们打马前冲。
此起彼伏的嘶叫声在马队再次扬起,沙盗们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使劲抽着马背屁股,摧起马速。三十多匹马在戈壁上呈一线撒开蹄子狂奔,如一道黑线由慢及快,步步逼近,沙盗们没有刻意保留马力,因为在他们眼里,对面的已经是一堆死人了。
然而有七匹马却停在原地,中间一匹上坐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长袍中的男人,头脸也被黑色的兜帽遮住,身材只算中等。周围几个蛮狠的沙盗虽然一脸的不情愿,却没有一个敢违抗萨耶的命令冲出去的,全都老老实实地护卫在黑袍人周围,只是都不愿和他靠得太近,始终隔开相当距离。
被沙盗围在中间的黑袍人,安静的不动也不说话。然而绝对的静才更显诡异,在荒野的大风中,他的衣袍都没有卷起一个角,好像一块黑色的生铁铸在身上。
左仑紧绷着脸,打马飞奔,脑海中浮起的却是老酒鬼茫然无助的眼神,和少年艾蒙热情的笑脸。沙盗们会把他们像狗一样全都杀掉,甚至为了方便取下首饰,把他们的手脚剁掉,仍由他们哀嚎而死。
左仑的手里的缰绳猛地紧了一紧,黑马速度顿挫。
斯维班不明所以,急问,“怎么了?”
这时,背后传来了呼叫和惨号,屠杀开始了。
左仑没有回头,他已经拿到钱了,而这些短视的商人并不信任自己,现在应该快点回家,可犯不着为这些家伙拼命。
又一声呼号,似乎是老酒鬼的!
这是幻觉,这么大的风,人声不可能会传那么远,左仑告诉自己。
第三声惨叫,是艾蒙的声音,微弱而清晰。
左仑一探手,腰间鼓鼓的,是艾蒙送的水囊。
“真他妈的该死!”左仑突然放声大骂,一把拉转马头,“斯维班,在这儿等我!”
“见鬼,左!你要去找死吗?那是塌鼻萨耶,他会把你撕碎的。”斯维班大惊失色。
左仑却已经飞一样的调转马头奔了出去,一边用尽全力大叫,告诉所有人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