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打破了场上的寂静,他的声音像锉刀运动铁块,一字一字抑扬顿挫。那居然是久违的东方故国的语言,“我感觉到星辰的气息。谁是你的老师?得到二十八星宿传承的武士,每个人都只有一个老师,也只有一个学生。”
“我就是我,不是谁的什么传人。”左仑的左手无力的垂下来贴着腿侧,只能用右手将战刀插到背后的刀囊里,他抬起头,声音平静,同样用东方语回答,“至于你,杀了我的人,坏了我的规矩。”
“我听到一个星辰武士在质问我为什么杀人。杀人与被杀,不正是你们的归宿吗?”黑袍人缓缓说。
忽然,宽大的黑色长袍不再凝固,开始随着狂风鼓荡,黑袍人放开了禁锢,一股莫名的澎湃力量像巨潮般一波波扑向左仑。
风压依旧在加强,大荒原的猎猎狂风似乎都为黑袍人所用,黑袍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左仑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我一度以为终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星辰们的侍奉者了。你的左手枪法使得很好,但还赢不了我,你还太年轻。”
“其实除了枪,我还会点别的。”
左仑忽然毫无征兆的弹身,迎着狂风构成的巨涛前冲,黑袍人却好像早已料到,同一时间往后飞退,一双漆黑的手又伸了出来,横在胸前结出许多繁复不可分辨的手印。
左仑眉毛猛跳,从胸腔深处爆出两个字,“行者”!
老人关于这个同样来自东方古老传承的话语浮现在耳边,“绝不要给他们出手的机会,你的生机在三步之内,三步以外,是行者的天下。”
两人相距六步距离,左仑强压着召唤星辰之力后身体的损伤,右腿猛跨加速,再逼近一步,五步!
黑衣行者同时完成了他的第一个术。
两支冰霜长矛从虚空中钻了出来,旋转着飞射向左仑的脚底,左仑明白一旦被射中,双腿就废了,只能变成挨打的活靶子。
左仑合身前扑,手掌撑地,勾紧腰身往前翻滚,恰好避过冰矛。
“晚了!”黑袍人低叫,又是两支冰矛成形,疾射左仑的双肩。
左仑大喝,双眼圆睁,猛的扭身左肩硬扛冰箭一击,红色的血晕绽开,左脚再跨,悍然再进一步。
四步距离,行者的第三个术即将成形,左仑右手腕一抖,一蓬黄色飞射黑袍行者的面部,行者被那泼黄色的东西击中,手印微微一顿,黄光似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那只是一把沙子,左仑起身时便已攥在右手中,这已不能算是武士决斗的招式,而是街头亡命徒们的搏杀。
左仑的右脚终于再跨前一步,三步之内,这是足以致命的距离。
行者的第三个术也几乎完成,深红色的熊熊焰火凭空燃起,像一朵妖异的末花,罩向左仑的脸。
红莲业火,岁岁枯荣,焚尽业障者的所有。
左仑的脸色忽然剧变,不可能!没有行者的结印速度可以快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是可怖的红莲之术,除非……
黑袍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像黑色的死神招引亡魂,“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怎样战斗吗?或者星辰们的侍奉者都变得如此软弱无能了?”
场上安静得如同死一般,狂风瞬间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两人中间的三步距离,沙盗和商人被各种状况惊呆了,全都屏住呼吸,注视着那一小片区域。
深红烈焰猎猎灼烧,似乎连空气都能点燃,下一刻就要把他烧成飞灰。
左仑几乎拼了自己的左臂不要,才换来最后一击的机会,他不能放弃。黑发青年沉默不语,迎着火焰挺身直进,胸膛忽然急速鼓胀起来,凝固了一瞬,急速吐息,一泼浓厚的血雾夹杂着大量气体,喷了出去,将红色业火略略挡了一下。
几乎同时,飘扬的风沙里忽然一点亮色,左仑的手带动那片亮光,刀光飞旋着离开左仑的肩背,展开成一条光带,从右侧平平切进行者的左肋下,进去两寸就难以深入。
身体最柔软的地方被利器切割,剧烈的疼痛立即打断了黑袍行者这个几乎完成的术,他沉闷低吼,刚刚燃起的红莲业火却也随之熄灭。
那把长刀稳稳握在左仑的右手中,他的左肩被冰矛击中处鲜血淋漓,脸上却是不以为意笑容,“我说了,除了左手枪,我还会点别的。”
“很好,原来你还会用右手,”黑袍人平淡的说,似乎刀砍在别人身上,“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左仑猛的睁大眼睛,黑袍人那只漆黑的手,赫然停在他胸前两寸处,只须轻轻发力就可以洞穿他的身体。左仑拼尽全力抽刀,刀却纹丝不动,脸上不由露出苦笑,这么短的距离,没有机会后退了。
黑袍人的视线落在左仑手中的长刀上,他的身体剧烈抖动,声音里终于现出震惊,“这是……”
黑袍人的松懈只有一瞬间,左仑侧肩猛撞进对方怀中,黑袍人闷哼,身形晃动,左仑立刻觉得握刀的右手一松。
他猛然转身,长刀重新被带起、翻飞,他以足尖为支点急旋,长刀破空厉啸,空中印出一个光圈,刀光从另一侧重重切进黑袍人的躯体。左仑瞬时再引刀回拉,弹腿踢中黑袍人右胸,行者惨呼,血光蹦现,黑袍飞舞。
两人乍分,左仑猛蹬地面,狂吼声中,像只贴地飞行的雄鹰,再次扑上。
黑袍人大叫,悍然举起那只漆黑的手,直指左仑心脏。
手腕疾抖,刀光划开空中的沙粒,从侧下斜撩出去,一截断手冲天而起。几乎与此同时,黑袍人猛地一矮,人又落入了沙尘中,消失不见。
四周的狂风仿佛瞬间又解除了禁锢,开始四下侵袭。
左仑将刀横在身前,警惕的四下打量,但是黑袍人仿佛融入了脚下的土地,再无形迹。他低头看,那截断手也不翼而飞,消失了。
沙盗们两眼呆滞的看着对面那个黑发青年,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角色从杀猪的屠夫变成了猪猡。
直到行者消失许久,左仑缓缓转过身面对他们,沙盗才惊醒过来。
两个悍勇的亡命徒吼叫着打马,提起弯刀大叫着冲上来,妄图依靠骑兵速度和冲力的优势跟左仑拼命,但是他们的眼睛里却满是惊惶。
左仑笔直走进两匹马中间,长刀随意的一错一拉,一蓬蓬的鲜血从胸腔和脖颈里喷撒出来,落在沙土上,凝成暗红混浊的珠粒,两个沙盗连人带马摔飞出去。
剩下的沙盗彻底崩溃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也只是苟且偷生的普通人,刚刚杀人时的疯狂早已消失。有两人吓得从马上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剩下的大多数人则拼命踢打马匹逃离战场,往四面跑散开去。
左仑并没有追赶,他安静的站在原地。
地面上一片狼籍,寥寥几十人的战场却在大戈壁的壮美景色映衬下,显出一些苍凉的味道,本来浓重的血腥气被无尽的狂风迅速吹散。
早先逃开的商人们慢慢汇拢起来,躲在牲口后面的也慢慢把脑袋探了出来。
直到沙盗们彻底溃散,他们才确信自己活下来了,只是一系列的过程过于骇人,想上前看看那个黑发向导的状况,心里却是阵阵发紧,真是跟恶魔一样的人物啊。
他们既尴尬又害怕,最后十分默契而明智的决定呆在原地围观。
直到斯维班小跑着出现在他们面前,描述自己刚才是花费了多少力气和金钱,才把愤然离开的向导先生劝回来的事实。
商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不停地赞美着这位勇敢而无私的领队先生。
左仑则安静的站在远处,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全身所有的力量全被那一击抽干了,尤其是左臂肘以下的部分,几乎没有任何知觉,这里是白虎之力透过奎门开启的地方,奎宿十六星的澎湃力量从这里灌入,充斥整个左臂,挥出那雄浑的一击,而他的经脉还不足以支撑这股神威,最终结果就是经脉受损。眼前一阵阵发黑,体内气机紊乱,这是脱力的前兆。
那个神秘的黑袍行者和他所使用的语言勾起了许多回忆,这是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记忆,左仑可以隐隐感到一丝血脉相连的搏动。
“让星辰之力指引你,”老人注视着他,“白虎七宿是决死的斗士,千年以下,每一个来自西方七宿的武者都以倾世的勇武之姿降临,要获得白虎的承认,就要学会倾听它的意志。”
“老师,白虎的意志是什么?”多年前小小的左仑一丝不苟端坐在老人对面,翘起脑袋看向那个威严的身影。
老人洒然一笑,抬手指向那片无垠星空,“你要的所有答案,都在那里。”
他初次尝试感受星辰之力,后果就是直接被无可抵挡的神威压昏过去。
依稀有一双微凉的手搭在头上,柔和的力量作用在头部,慢慢浸入脑海,将小左仑唤醒,
第一眼看到的,是老人幽远的眼眸,和眉间那一丝关切,微凉的手指触感让他觉得很安全,也许是一场梦呢……
左仑的失神只是一瞬间,他眨眨眼睛,自己还在原地,周围一片血色浸染的沙土,但是用不了多久这场血战的痕迹就会被旷野的飓风掩埋。
他低头寻索了一遍战场,这些倒霉的沙盗跟他一样身无长物,不过很幸运的,他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就在黑衣人消失的地方。
也许是急于逃命才来不及带走?左仑心里有推测又有隐隐的期待,厉害的家伙带着的东西应该价值不菲才对。
想归想,他还是十分小心的轻轻解开包袱的黑布,一个灰扑扑的东西露了出来。
居然是个人头!男人硬朗的五官轮廓依稀可见,像是个泥塑的头像,不过毫无个性可言。让人泄气,一坨威力强大的泥巴?一坨能爆炸的泥巴?
左仑撇着嘴,用手随意地揩了揩头像,冰冷的触感,不像是土,而蹭下的污迹下面,竟是闪亮的银色。
啧,似乎是银制的!左仑眼睛掙大了,使劲抽了抽鼻子,他利索地把头像抱进怀里,小心擦拭表面,心里则更利索地开始计算,这么大一坨白银,能换多少金子和水呢。
对了,是不是实心的?他用手敲打头像表面,随着手指的叩响,一丝微不可闻的振动从指尖传来,他将耳附上去,似乎是机括移动的声音。
喀一声响,头像的双眼位置,金属眼帘抬起,两只火红的眼眸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