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唐,来了来了!”听到钥匙碰锁的声音沈思卿“蹬蹬”跑过来,她快速扭开门,露出半个亲切地脑袋。突然的反常总让人警觉,见沈思卿满面殷勤,很少得到相敬如宾礼遇的唐文采倒退了一步,迷惑地眨了眨眼,憨憨地笑了笑:
“啊,啊!呵呵!”进了客厅,但见起居室里的沈思卿上身穿唐文采的白色旧衬衣,戴了超薄胶皮手套,系着炒菜的大围裙,头上是折边塑料浴帽,脖子里系着淡紫小丝巾,砖红的睡裤上满是灰白的污渍,俨然一个新上任的清洁工。唐文采伸脖子瞧了一眼卫生间回忆着道:
“呀,怎么?这么辛苦?厕所可是我的一亩三分地!”唐文采有丝茫然打着趣,他觉得今天有个事,是什么呢?秦山一中的语数英教学组长昨晚已经请了饭,因有丰厚的报酬他们都愉快地接受了兼课的邀请,复课班的招生简章也送到了秦山实验中学,办公室主任看着唐文采的礼盒,拍着胸脯承诺只等高考成绩公布就宣传,学院实验科和团委的经费也造好账目做了截留,学院刚给他装备的办公桌大气光滑,日历、小国旗、电脑一应俱全,记事本都是新的,空调饮水机柔和崭新,惬意非常,还能有什么?见沈思卿兴致极高,唐文采故意背起手,犹如刚搬进新房四处转悠,嘴里全是虚伪的赞叹。
宽敞室内的桌凳都被软布擦拭一遍,变得洁整发亮,玻璃门窗也因用吸油纸擦过现了七色的彩光,木地板的长方格子条理清楚,犹如做了青色美缝,厨房、餐厅的油腻污渍无踪无影,卧室内蚕丝绒被褥洁净艳丽,齐整雍容,阳台的绿叶均晶莹剔透。转回客厅,唐文采见电视旁多了一颗优雅的已被养大枝叶丰茂笔直的巴西木,不禁道:
“今天要举行什么国际活动?怎么不雇个保洁员?”
“高兴呗!心里愿意就不辛苦!你看这叶肉,多绿多肥,服务公司刚搬上来,摆这里怎样?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从花圃租车拉来的,罕见的能开花那种哩!阿唐,今天忙坏了吧?请假了没?”沈思卿兴致勃勃帮唐文采把外套挂到衣架上,四星级酒店服务生一般,鞠躬接过他大大的手提包。
“就那样,瞎忙!请假?请假干啥?”唐文采显然忘得干干净净的一头雾水。
“好好好!拖鞋都在阳台呢!”沈思卿以为唐文采假糊涂,精美的礼物一定在贴身的衣袋里,浪漫关键时段才捧到自己眼前,也不能失了优雅急问。她一边伸胳膊、展懒腰、摇脖颈,一边开始卸卫生行头。餐桌上盖了丰盛的晚餐,一旁还醒着一大杯干红葡萄酒。
“亲爱的,坐啊!噢,上午我到万鑫化工检查,对了,回来的时候路过秦矿,怎么回事?真冷清,停产了?我看着大门好像都关了!”
“谁知道呢,院里说要甩包袱,分离!”
“分就分!你这实验科主任还能下岗?下午我没回局里,放自己的假了!好好做了顿美餐,我还去了趟秦山城,可可丽丽非要找外婆,我直接送她们到城里了。今天得好好庆祝一番!”沈思卿又洗了一遍手,开始摆小碟、勺子、筷子、酒杯。
“啧啧!不愧是环境执法人员,吆!马桶你也擦?”唐文采洗完手故意提着裤脚,有点不敢相信的夸张着吆喝。
“替你这秦院大团高官、实验科大主任分担点,这可是我一下午的功劳!”
“你也学会了讽刺?什么鸟主任,不定明天就分崩离析,还不是哄着多干活!”唐文采冲了两次马桶赶紧出来坐好。沈思卿一边倒酒,已经忍不住要表达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她从侧椅上拿出不知谁送的礼物反复看——等唐文采询问,可她根本等不到追问,心直口快地道:
“我一位老同学可有趣了,也不知从哪里探听到的我生日,上午给我邮了本纪念邮票,这可是纪念版,全国限售两万套呢!他模样模模糊糊都忘了,却还记得我喜欢集邮,真是的!都多少年没联络了!可我都是过农历,生日还早哩!”没等唐文采伸手,沈思卿已把礼盒递到眼前。
看着妻子精美的礼物,唐文采心里突然有种酸溜溜的滋味,只那图文并茂、字体华丽的缎面包装,就知道这情可不浅。他故意无所谓地道:
“纪念邮票,现在藏品可值钱,这无价…不知你拿什么还礼哦?”
“还什么礼?再说吧!还有呢,我那篇《关于发展中的秦山环保治理策略》在《新科学杂志》发表了!局里的人上午都读了,看他们挺着草包肚子,边读边翻看杂志版权页,假懂ISBN号的样子,以为是假的哩!哼!这些人就容不得别人出头,酸酸地说写得很实际、很有水平、很有指导意义!嫉妒死!自己不能别人行就吃了酸梅一样!”沈思卿仔细摆着高脚杯,但见她优美的耳垂很白,运动弧线中透出激动的淡淡粉色。
“好,好啊!不是前几天我给摘抄罗列的那篇吧?”唐文采假惺惺开玩笑。
“什么意思?这是我对秦岭大大小小的工厂,角角落落的污染几个月的调查报告,实事求是,真实反映,你尽胡说!”沈思卿急切起身,打开挎包,掏出一本封皮精致的《新科学杂志》递到唐文采鼻子前。沈思卿腋下喷了香水,移动地身后留下玫瑰花浓浓的粉味。
“哦,国家级刊物!了不起!了不起!没请主编吃个饭?没交版面费吧?”唐文采翻过来看过去继续幽默道。
“什么版面费,稿费马上就到!我反复修改,询问多次,总算成功了,还真有点孩子终于生下来的感觉,哎,一块石头算落了地!”
“发表这事交给我呀!”
“行了行了,好像你是主编。对了,今天我还要做个心理测试呢,就是你们学院那个王教授刚教我的。咦,哪去了?在这里,进口的最新情感心理测试!”趁唐文采读杂志,沈思卿又从包里抽出一些打印纸穿插整理了一番。
“你说一楼那王疯子?”大家都这么昵称,唐文采随口道出,又觉得嘴上无德赶紧改口道:
“今天喜事多多,简直让人应接不暇呀!”
“你又胡扯!心理测试是调查统计的结果,是科学,你教统计学,不懂嘛?人家搞心理调查研究,你们这帮人叫人家疯子!你先疯一个我看看!前几天王教授还到秦山实验给高三学生传授如何轻松应对高考呢,你能给小学生讲讲如何提高学习兴趣?只会妒忌!哼,吃醋的无奈的嫉妒!你可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沈思卿眯着眼看了唐文采好一阵,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她迷信心理测试到了痴狂状态,犹如乡下人信奉菩萨财神般的虔诚,爱屋及乌,沈思卿对会星相占卜的王教授也充满敬重。
“什么测试啊?你怎么改搞心理调查了?心理测试也需沐浴更衣?太隆重了吧!”唐文采龇了龇牙,嘻嘻地笑。
“严肃点!王教授说,测试要全身放松,精力集中,不能经过大脑思考,就是用无意识回答。她可热情啦,非要帮我详细分析分析,给你个准确测评!”沈思卿拿好打印的题目,握着笔直视唐文采不听话乱动的嘴,有点像对着嬉皮笑脸调皮学生的老师,更像准备给犯人作笔录的女警官。
“这可难!全身放松又精力集中,不矛盾吗?”唐文采嘴里找茬,他坐在丰盛的餐桌前,故意露足馋相,做好了大吃的准备。他一边搓着手瞪着眼找肉,一边嘴里乱道:
“太太,能不能边吃边考试?阳历阴历你要过两次生日?同学的礼物不会是邮局发行什么吧!阳历都还早!这么了解你喜欢礼物!不简单,呵呵,不简单!你早说找编辑,我和搞发行的同学说就是,浪费了我的关系!哦,你别搞得神经兮兮的,心理测试?我怎么觉得像真的一样?”沈思卿没理唐文采的追问,认真翻阅找到了测试的开头。
“测试是科学,当然是真的!科学是对愚昧的重新认识,你说心理测试是假,你学心理学教育学干什么?礼物嘛…同学,你又不认识!来,阿唐,先干一杯!这是法国J•edam博士最新研究成果,可灵了!王教授说验证了你们学校的老郭,完全吻合测评结果!”沈思卿左手端起杯子把高脚杯放到唇沿,马上要读。
“停!你搞什么?洋鬼子的调查结果可不定适合咱国人,国情不同,我们是崇尚儒道尊严的国度,大部分人是被迫耍面子的,爱说善意的慌,也没机会享受法国般的浪漫啊!再说那不过是些统计规律,我可不是老郭,我是特殊人,概率大对我不一定发生。这是数学中所谓的大概率不定发生原理!”唐文采大口喝了一杯酒,夹满筷子嚼起来。
“科学在哪儿不是对的,人不都有七情六欲,特别是男人,举个最清楚的例子,哪个品种的男人不好色?”沈思卿露出鄙夷一切好色之徒的神情,没动筷子。
“呀呀!又来了!你一个环保员,不好好监测环境,老往那边扯!整天瞎琢磨男女关系干什么?你说的好色是天性,食色,性也,最讲道德的孔夫子早定义的,那可不是毛病,是天性,是天理,是哪个男女都需要的本性!”
“我要测,就要测,我就要看看你的天性!”
“好好!反正检测你也顺手,开测吧!不过,可别失望,我意志坚定,或许改变结论能让你写篇心理学论文,哈哈哈!”唐文采从心底对西洋那些医生针对精神病人整理的心理研究不认可,他觉得这些玩意远比不上老祖宗的风水易术甚至手相面相,至于心里测试,最多算中国命理学的盗版!只是,沈思卿如此执拗,加上她能被笼罩在心理学的暗示里,为了不引起家庭对抗,唐文采只得小心对付。
“一,闯进一个迷幻世界,你希望会碰到哪种景色:A、五彩斑斓的海底,B、空旷浩瀚的草原,C、茂密青翠的山林,D、繁华浪漫的霓虹灯。”沈思卿慢慢地念,注意唐文采认真听了没有。唐文采边夹菜边有丝嘲讽的冷笑。还真是的,任何事情如果没有监督,人的违拗就会冒头,心一会儿就游走:沈思卿的同学是谁?为什么突然送礼物?初恋情人?有事相求?还是人情往来?他们是不是先前有些什么?一定是男的,那小子长什么样?很有钱?很有权?等等。唐文采脑中没搜索景色与心理啥关系,一心二用,为防沈思卿胡想,霓虹灯显然是不能选的,他随便道:
“智者乐山,C!”
“你不喜欢五彩斑斓的海底?”沈思卿探头盯着问。
“当然喜欢,不过,那比秦山秃顶岭还深吧!只能想象着喜欢,大脑皮层连做梦的材料也没有!”唐文采递给沈思卿筷子,沈思卿还没有兴趣吃,接着道:
“选C转到第九项!我看这些题都挺有意思,不然,咱们还是挨个测吧!”沈思卿按捺不住好奇,移开酒杯,她先乱了规定。
“二、偶遇先前的梦中情人,没开口单相思那种,可惜她明天要嫁人,你恰是她男朋友的朋友,出于礼貌,你不得不送她一束花,你会选择:A、百合,B、牡丹,C、紫罗兰,D、玫瑰。”唐文采突然想起院里的老郭老高正闹离婚,听出很多变情的气味,忙道:
“下一题是不是需要选择颜色喽?这老一套嘛!不定谁抄袭谁的出轨摸底调查!”沈思卿惊奇地看着唐文采:
“你怎么知道?”唐文采一拍大腿得意地大笑道:
“这也能瞒天过海?谁也会编的情感测试小儿科嘛!”他继续发挥:
“女人!哎!就想整天让人围着团团转,我倒是想!可,毕竟还有太多养家糊口的事,你看秦院现在啥样子,快揭不开锅了!老吴不逼我们也得逼自己找条路呀!老吴弄私立学院不知道行不行!投入这么大!让我投那几万块钱根本不起作用。你啊,整天追求浪漫完美,这没错,可要知道完美无缺只是憧憬和想象赋予的肥皂泡!哪有那么多浪漫!美满?衣食住行是现实的,锅碗瓢盆你又不是不知道!嗯,女人就爱做梦!做梦!倒也是,梦和想象能填补思想的无聊,是…”唐文采侃侃而谈地热烈情绪刚要到达高潮,突然被沈思卿的新问题淹没了:
“停停停!我就稀罕浪漫,不对吗?你投股怎么没和我商量呢?这个死老吴!对啊,结婚纪念日礼物到底是什么呀?”都怪吴院长以秦院名义给了唐文采太多头绪,他都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好大的错误——关键时期——七年,竟忘了结婚纪念日和纪念的礼物。唐文采想咽下嘴里的菜再胡侃解释一番:还没过子时,大不了立刻去买嘛!不过,沈思卿的奚落像爆炒的豆粒,突然四下乱蹦,根本不给他还口的机会,沈思卿哭着闹着哽咽着:
“王教授说,第七年的婚姻是最容易出现暗礁、最脆弱的阶段,保鲜期过了,男女也看透了,情感的疲惫期就来了,生活的平淡和锅碗瓢盆的枯燥会使婚姻进入无形厌倦的瓶颈!如果没有有效的方法通过这瓶颈,婚姻就会出现危机,甚至终结,这时候最容易出婚外情,最会因此伤害到孩子。你看你们学院离婚的老郭,完全符合王教授的推测。你连结婚纪念都不在意,这么重要的日子,竟没有礼物,连朵花也没有,甚至忘了,投资你还保密,谁知道你有多少鬼在肚子里!你根本不像结婚时发读誓那样爱我了!你是不是要食言,你不爱我了,不爱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对!王教授说让我看紧你,这期间最容易移情别恋,七年之痒,一定是移情别恋了,对!你一定是七年之痒移情别恋了!呜呜呜…”移情别恋,唐文采吓了一跳,急忙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七年之痒是啥意思?是针对婚姻的?你看你,我对菩萨,对上帝,对你们秦山的山神发誓,真的忘了!这几天的确忙了点,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学院要分离,加上吴院长,团委,实验室,民办学院,一系列事情都压在我头上,我哪还有功夫去想那些呀!不信你问陈夫人,主要就是搞培训学校那事!整理墙上都是草的校园,连张床板也没有的宿舍,没着落的老师招聘,还得垫钱联系物资,我还得亲自刷墙,那天你不还骂我衣服为啥这么脏!哦,如果硬说移情别恋,也不是对人!的确是为这个兼职,就是老吴弄得那个什么学院,瞎胡闹!别哭啊!这次是我不好,你先别哭,我不对,诚心诚意承认错误!好好!哎呀,你怎么比可可丽丽还任性!我骗你的!怎么能忘结婚纪念哩,今天特意早回来就是要到市中心买嘛!不是你让我先坐下的?你看你看!我去了!这就到购物中心!不,到珠宝店!你,你简直比秦山的天变得还快!好好,我真要去了!可真走了啊!你先别吃,等一分钟!一小会儿!哈哈!”唐文采飞快起身,没弯腰就穿好皮鞋,看沈思卿眼泪乱飞,趁摘外套伸了伸脖子,斜眼见王教授的测试是:“七年之痒心理测试”。他一步跨出门,一阵气恼:
“还真是个疯子!大疯子,添乱的疯子!”唐文采用手背擦擦嘴,边走边系纽扣边在身后空气中留下了一片对秦院王心理研究员及其亲属愤怒的深刻的诽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