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玉为棺,文梓为椁。灵堂前跪着一女子,披着白衣麻布,一双凤眸温润微红,与这迷蒙烟雨一般。
立在身侧的侍女不忍,温声规劝道:“小姐,您停一停歇会儿吧,都守了两夜了。”
陆纯熙仍旧执着的跪在那,低语:“祖母在世时对我百般照拂,如今,我也只能送她最后一程,日后那个地方是不许祭拜的…”
屋檐积水空明,在府苑一片明白色之中,忽然,一排正红色的担子落在门前。陆纯熙目光一凝,原在眼中的悲哀、沉痛,此时皆凝作愤恨,喷薄而出。
她疾步、厉色,朝府门冲去。
“纯丫头!纯丫头快回来!”身后族中长者呼唤,她作充耳不闻。
在白绸悬挂的府门前,那一水的红色聘礼格外刺目,以及赵恺云那副令人厌恶的嘴脸,更让人作呕。
“纯熙,你看看这些你可还喜欢?”赵恺云站在台阶下,笑吟吟地望着面前出尘绝艳、清丽无双的女子。
陆纯熙目光如炬,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被狠声拒绝,赵恺云先是一怔,随即又是一抹讨好笑容附上,“别呀我的小美人,这些聘礼可花了我不少心思。”
“滚!你这恬不知耻的东西!谁要你的聘礼!”
赵恺云面露僵色,语气生硬道:“你我早已结下姻亲,难不成你想出言反悔?”
“姻亲?我陆家何时答应过这门亲事,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倘若不是你强娶,我祖母又怎会气急攻心,驾鹤西去…”陆纯熙一步一步从石阶上缓缓走下,灼灼目光望着赵恺云。
近在咫尺的距离,陆纯熙勃然:“与其说嫁你,我倒更想让你血溅三尺灵堂,在我祖母面前洗脱你的罪孽!”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人群私下非议纷纷。
“真是不要脸…”
“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恺云茫然无措的望着四周,焦虑不安,猛地,他将陆纯熙的手紧紧攥住,“你少给我得寸进尺,你父不过是太医院小小院首,我可是侍郎的儿子,是我抬举你才会娶你,今日你非应下不可!”
陆纯熙挣扎着,身边的侍女也被赵恺云的侍卫拦下,她悲愤怒叱:“我是待选宫女,强娶宫女,你是有几条命!”
赵恺云神色迷茫,手中举动一停,讶异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不早就被我除名了吗!”
倏然,陆纯熙挣脱他束缚,跪在长街,一身白纱迅速被地上浅浅水坑浸湿,她言辞恳切道:“总管大人,您听到了吧,他无视宫规!”
一时间长街寂静无声,赵恺云惘然,愣神地看着在那一层层人群中走出身着一棕衣的中年男子。
“每年都会有不知事儿的人,以为雕虫小技能瞒天过海,赵公子,难道你也如此?”
内务府总管薛定安,宦海沉浮,能在朝堂埋下自己的党羽,又在后宫之中位居一席之地。这种人比明枪更难挡,他是暗箭。
赵恺云惶急,略显窘迫地笑了笑,回道:“总管大人说笑了,只是我与陆家小姐结亲,这…”
“结亲?”薛总管冷哼一声,“内务府定下的秀女名单,说句不当的话,赵公子是想和皇上抢人?”
“不敢不敢。”赵恺云惶恐,就算再想要陆纯熙也得有命要才行,转身,他目光凶恶的望着陆纯熙,低声阴沉道:“你宁愿进宫为奴为婢也不愿嫁我?”
“是,一介宫女也比做你这浪荡子的妻妾好,祖母在天有灵,心中定是所愿。”
陆纯熙一字一句,言辞犀利。
说罢,身后走来一侍女,“小姐,您要的斧子。”
陆纯熙眼风飞掠过四周,决绝接过板斧,朝赵恺云的方向径自而去,赵恺云心中一慌,难不成真要自己索命!
“嘭!”手起刀落间,一声巨响。
暗红色的木箱被劈开,箱里万两雪花银子滚落一地,浸泡在雨水中。
站在瑟瑟发抖的赵恺云面前,陆纯熙手执板斧,目光森然道:“你可知这一斧我多想落在你身上。”
“疯子!就是个疯子!”赵恺云跌跌撞撞朝长街另一端跑去,大雨之中来回徘徊,着实狼狈。
“纯熙,你既选了入宫便无退路,作为长辈我于心不忍。”
陆纯熙目光淡然,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倦意,开口:“薛总管,就算不进宫,我的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这次麻烦您了。”
“那个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薛定安坐上马车,望着眼前神色哀恸的女子,有些怜惜道:“我与你父亲交好,这些算不上什么。”
随后,马车摇摇晃晃离开,驶向那道宫门。
“我宁愿他不是我父亲…”
这一句陆纯熙说的极轻,淡淡的,弥散在雨中。
青色烟雨朦胧笼罩着一切,陆纯熙默不作声地望着,在那风雨飘摇处,红砖碧瓦,金光粼粼的闪耀,是辉煌,是惨淡,更是孑然一身缥缈而去。
正元六年,九月初八。
第十五声长钟悠悠鸣响,秋高气爽,春色却于宫墙之下迤逦,一众身着淡粉素衣的宫女从西门而入,在敬事房听宣。
“李萍萍,浣衣局。”
“何媛,芳华殿。”
……
陆纯熙静静颔首,等待着天命指点。薛总管说会暗中操作,将她指去内务府,对她也有个照应。
“陆纯熙,承乾宫。”
愕然,陆纯熙惊恐抬首,为何是承乾宫,偏偏是承乾宫。
她能感受到周遭隐约压来嫉妒的目光,承乾宫乃是天子居所,御前侍奉若是命好,说不定一朝得宠受封,得个主子的命。
可她不想…
陆纯熙无法推拒,只能欠身行礼,“喏。”
青涩稚嫩的脸庞宛若落在这红尘中的一片翠叶,新鲜,生机。她们悄悄观赏从未目睹过的壮丽,皇天贵胄,这座王宫便是云峰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