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东家住在安城乡下,离安城街里十几里地。
这年月没有城乡客车,一家三口只能靠两条腿走过去。
东爸身上还扛着扁担,两边的筐里分别装着一只收拾干净的鸡,一大块猪肉,几十鸡蛋,还有一些东妈自己种的地瓜,头天晚上特意挑出来的品相好的装了一筐。
王晓东知道,就这一堆东西送出去,今年家里过年就得少一半的荤腥。
但东爸东妈乐意,为了儿子能和甘红好,他们两个老的带两个小的遭点罪没什么。
王晓东和东爸各穿着一件军大衣,东妈穿着暗红色带印花面料的老棉袄。
王晓东要接过东爸肩上的扁担,东爸不让,王晓东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扁担夺了过来。
他二十二了,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东爸一米七的身高在他一米八的个头面前,更显得渺小和卑微。
十几里地的路,一家三口足足走了两个小时。
到了甘红家的时候,甘红刚好出门,见到王晓东笑道:“我在屋里就听见声音,想着是你们来了,就出来看看。”
“叔叔阿姨好,快进屋吧。你们来就来,路怪远的,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甘红嗔怪地看了王晓东一眼,王晓东面无表情。
他今天不想来,但就东爸东妈这个架势,明显不可能。
转念一想,来了也好。
也好!
“东哥!”甘红的弟弟甘蒙见到王晓东后热情地叫了一声,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王晓东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甘蒙一眼。
甘蒙眼皮一跳,心中骂道:他妈的,这八杠子压不出来一个屁的熊货,这表情什么意思。
“大哥大嫂,快入座吧。”甘爸和甘妈说道。
他们也是老相识了,甘爸是知青,当年下乡插队的时候,就是东爸手把手教的他。
没有东爸,在那个动荡的年月,他八成就死在牛棚里了。
但现在,大不同喽!
饭菜很丰盛,一张红木方桌,两家七口人落座。
甘爸回城后被分配到安城的粮食局工作,因为文化高会来事,现在已经是个科长了。
看看屋里面的冰箱彩电洗衣机就知道,甘家的日子多富裕。
酒过三巡,甘爸开始说些场面话:“王哥,当初我刚下乡的时候啥都不懂,多亏了你照顾我,这杯酒我敬你。”
东爸一辈子就好个烟酒,平时只能喝点劣质散白,现在有甘家的好酒,还不得多喝两口。
此时已经有些熏熏然了,把甘爸的场面话当真,开始大说特说当年他帮助甘爸的事。
“想当初你是知识分子,拿笔杆子的手哪会拿锄头啊,多少活儿都是我给你干的。当时要不是我把工分分给你,你这一大家子吃饭都成问题。”
“你住牛棚那会儿,也是我偷着给你送窝头,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啊。”
“还有弟妹生小蒙那会儿,没有奶,我...”
东爸一张嘴,就没完没了,丝毫没注意甘爸越来越黑的脸。
咄!
甘爸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十分不悦地看了东爸一眼,东妈也赶紧在桌下面掐了东爸一把。
东爸这才察觉失言,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说道:“我喝多了,我胡说呢。”
甘蒙笑道:“王叔,打就用点劲儿,这是糊弄谁呢。”
王晓东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阴冷,仿佛读蛇一般看了甘蒙一眼。
甘蒙没注意,还笑眯眯地看着东爸。
东爸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整个人尴尬极了,就像个台上的小丑。
这时,王晓东开口了:“甘叔今天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甘爸一听这话,瞪了甘蒙一眼,后者自知还有事相求,笑眯眯地喝了口酒,不再说话。
甘爸斟酌着说道:“听说你和红红都准备去美国留学?”
王晓东点了点头。
甘妈接说道:“大哥大嫂,那去美国留学不少花钱呢,别看是公派名额,国家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
“到时候吃个汉堡两美金,合人民币就是十几块钱,你说东子这大小伙子一个汉堡能吃饱么?”
甘爸总结道:“所以啊,人不能好高骛远,想去美国是好事,但也得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
东爸东妈已经察觉出饭桌上的气氛不对,本以为是两家说孩子的事儿,没想到确实是孩子的事儿,但却不是结婚,而是留学。
王晓东右手食指轻敲桌面,似笑非笑地问道:“那甘叔你的意思呢?”
甘爸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说道:“要我看,红红自己去就行了,我们家还有点积蓄,咬咬牙也能供起。”
“你要是去了,那不是要你爸妈的命么?”
“然后呢?”王晓东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看得旁边的甘红眉毛一皱。
甘爸面无表情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我就直说了。红红法学院的竞争压力很大,这个名额争起来有风险。但以你在光电学院的成绩和各方面表现,这个名额却是手拿把掐。”
“我希望你把这个名额让给红红,只要你点头,其他事情我来办。”
王晓东当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