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陛下请几位阁老到乾清宫议事。”
绯袍太监擦了擦眼角的泪,躬身回答。
他叫田守信,是东宫的典玺太监,按照大明的惯例,一旦东宫登基他便是从龙之人,因此,朱慈烺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而田守信表兄在辽东军中服役,此番兵败,他也是触景生情。
朱慈烺点点头,站起来向外走。
田守信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抬眼望去,偌大的皇宫里,除了执勤的侍卫,竟看不到一个人影,仿佛凝固的死城一般。
朱慈烺活动了一下手臂和双腿,开始慢跑。
前世他是一个残疾人,最羡慕的事情就是别人可以自由的行走,
而如今他终于可以自由的活动,便开始每天上午晨跑下午练骑射。
呼呼呼,越跑越快,田守信根本追不上他,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
“殿下,皇爷召见。”
路过一处,一个绯袍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朱慈烺大汗淋淋的停住脚步,眼睛里闪过喜色,他知道,他向父皇请奏的那件事,应该是准了。
就在一周前,他曾试探的向崇祯帝说了一句:辽东已然不可为,请父皇启用孙传庭,再练精兵。
孙传庭,大明最后的良帅,此时正被关押在诏狱中。
不料父皇听后勃然大怒:“说的什么混账胡话?前方将士正在血战,你却说不可为?
嗯?以你的见识还说不出这般狂悖大逆的胡话,告诉朕,是谁让你讲的?朕非杀了他不可!!”
朱慈烺心知不好,虽知父皇刚愎自用,死要面子爱钻牛角尖,
但想不到堂堂的皇帝,竟如此的没有城府,轻易的就会暴怒。
只一句辽东不可为,就触了崇祯的逆鳞。
这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哪个大臣,恐怕轻则下狱,重则就是要掉脑袋了。
旁边的田守信膝盖一软,已经跪倒在地。
王承恩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天子一怒可不是小事,即便是儿子,也不能迎其锋芒。
朱慈烺反倒是冷静下来。
虎读不食子,他不信崇祯会杀了他,大不了被幽禁几日。
距离崇祯十七年的生死大限只有两年不到,这会不努力,不冒些险,将来国泼声亡之时,再来后悔就晚了!
心念至此,朱慈烺自是神色不动,他跪下来,向着金砖地面猛一碰首。
砰!
这一下倒是真的用力,额头疼死了。
再抬起头,已然是满脸泪水,悲声回道:
“儿臣虽然不肖,却也不会把自己的话推到别人身上。刚才所言,皆是儿臣的肺腑之言!”
崇祯微微愣了一下,自家儿子一向对朝政都不参与,今日忽然说起辽东,又提到孙传庭,他直觉是太子受了有心人的蛊惑,一时怒气难以遏制。
但是当朱慈烺跪倒在地,猛然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砰然声响,那种决然而然的风骨,非是忠臣烈子不能做到。
崇祯心软了。
天下父母谁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朱慈烺跪倒的同时,王承恩也噗通跪倒,颤声道:“太子年幼,陛下息怒啊。”
崇祯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朱慈烺。
朱慈烺知道,父皇是在等自己的解释:“我大明数举全国之兵,耗费粮饷无数,想要一战而定辽东,然则却一败再败,
究其原因,除了将帅无能,朝廷催促,轻敌躁进也是重要原因!
因此,儿臣认为,要想平定辽东,我大明必须抛弃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严守山海关和蓟州。
循唐高宗平定高丽之战法,派一精锐之师,造大船从海路烧扰建奴后方,分成十队,采游击战术,不求决战,只求烧扰。
一旦建奴有所动作,寇我边关,其腹地无聊之时,这十路游击便可直捣金州!
就算不能攻下,也可对建奴大加劫掠,并解救被建奴俘虏的汉人,如此,建奴投鼠忌器,必不敢大举入侵!
除此,关闭马市,坚壁清野,绝不允许一粒粮食,一斤生铁流入辽东。
建奴人口百万,粮食铁器皆不能自理,只要我大明严守关隘,坚壁清野,不出五年,建奴必乱!
然儿臣这一番的设想,必须有一支精兵支持,从而能内平流贼,外抗建奴。
如今,天下九边精兵皆丧于松山,京畿已无可用之精兵,因此儿臣才要请父皇速速启用孙传庭!”
这一番长篇大论,是朱慈烺静思多日,结合当前情形,说出来的。
当然了,这只是兵事,至于民事和财政,需等合适的时机才能提出。
只要崇祯能够听从,虽不说力挽狂澜,却也能扶大厦之将倾。
现在就看崇祯听不听了。
说完之后,朱慈烺顿首无言,整个大殿静寂无声。
王承恩和田守信都睁大了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朱慈烺。
上面的那番话,如果是某个内阁阁员说出,他们两人不会惊奇,只会惊喜。
但这番大论出自十四岁的太子爷之口,超乎他们想象,让他们有点难以置信。
崇祯久久不能说话。
他被儿子震惊到了。
辽东不可为,其实他早就心知肚明,但他还存在最后一点希望....万一洪承畴忽然奋起,将鞑子杀的落花流水呢?
皇帝的尊严,帝国的荣辱,让他不到最后一刻就绝不能轻易认输,不然他何以面对朝臣?
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但想不到这一层窗户纸,却被太子戳破了。
真是大胆……
崇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怒气。
但儿子的辽东之策,却让他眼睛一亮。
有子如此,他本应欣喜若狂,但欣喜之后,心里却涌起巨大的怀疑。
这番大论,真是太子自己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