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就藩地方也接近二十年了,现在的朝中大臣和襄王熟悉者不多。”
“若是由襄王来监国,只怕他和群臣磨合亦需要时间。”
“如此一来,则有违上下一心、同声共气之势。”
于谦这是从人性来分析问题。
知根知底很重要,一个团队彼此不熟悉,又怎么可能配合得默契无间?
“还有一事,请太后慎重。”
“太后觉得,是叔侄之间亲近一些,还是兄与弟亲?”
于谦这是用了釜底抽薪之计谋。
如今天子北狩,皇位上面可是空无一人。
谁敢保证,襄王不会图谋更进一步?
皇位的诱惑无穷大,不找和朱祁镇血脉更近的,去找一个和朱祁镇二十年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要是到时候大明内乱再起,又怎么能够同心协力抵御外族入侵?
“郕王,你怎么说?”
孙太后被于谦说动了。
“儿臣才疏学浅,怕是担不起大明这副担子。”
朱祁钰深得“苟道”精髓。
朱祁钰知道,自己越是表现得没有野心,孙太后就会越放心。
“郕王,不可妄自菲薄!”
“你皇兄待你恩重如山,你就要帮你皇兄度过这一难关!”
“朱家男儿,岂能畏畏缩缩!”
孙太后看似在斥责朱祁钰,其实是对朱祁钰的表现十分满意。
“给郕王看座!”
孙太后原本还担心朱祁钰有非分之想,这时候她安心多了。
一张椅子,就是孙太后表示对朱祁钰信任、亲近的意思。
“儿臣听太后的!”
朱祁钰表现得很谦卑。
坐到椅子上的时候,朱祁钰只是坐了半个屁股。
如此坐姿,是礼仪的一种,表示位卑者对于上位者的谦让和尊敬。
朱祁钰这句话,还是一语双关。
可以当成是他以孙太后为尊,大事上不会忤逆孙太后的意见。
也可以当成是朱祁钰听从了孙太后的安排,接下了监国的重任。
“那好,这次本宫就越俎代庖了。”
“首先,咱们取一些财货赏赐瓦剌,尽可能促成天子南下归国。”
天朝上国的名分,是孙太后不能,也不愿意堕落的,哪怕大明这个时候已经败给了瓦剌。
明明是被要挟,孙太后还是用了“赏赐”这一词。
“第二,本宫会召集群臣以告之,由你郕王监国。”
“第三,为了以防不测,也为了凝聚人心,本宫决定立皇长子为太子。”
孙太后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朱祁钰监国,朱见深入主东宫,这是一个相互妥协和各得其所的结果。
至于她的这一番处置,到也还算得当。
朱祁钰是现在唯一人在京师的皇族藩王,而且已经过了弱冠之年。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和天子血缘的亲疏远近,还是与百官熟悉程度,还是年岁,都是当仁不让、不二之选。
立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深为太子,虽然朱见深不过一个三岁孩童,可是也顺应礼法纲常,还能稳定人心。
任命一监国,立一太子,就是统一思想,也是凝聚人心。
同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权柄还在老朱家手里,不至于被外人趁火打劫。
一个母亲想要用钱财赎回她的儿子,在人性上可以理解,只不过孙太后还是低估了瓦剌人的野心。
如今的朱祁镇,可是奇货可居,瓦剌人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朱祁镇回国。
有了朱祁镇在手,瓦剌人可进可退。
进,可图谋问鼎中原,重现蒙元旧事。
退,可以让明军投鼠忌器,不敢起举国之兵出塞复仇。
朱祁镇登基已经十多年,天下臣民承认他执政的合法性,明军在交战的时候,谁也不想自己成为弑君罪人。
当然,孙太后营救自己的儿子,立自己孙子为太子,是出于大局考虑,也有一定的私心。
朱祁镇能够平安回来最好。
要是回不来,那么皇位还是孙太后的血脉继承,她也不失国母尊号。
“太后,怕是不妥!”
“瓦剌贼人皆是狼子野心之徒,他们对于我大明窥视由来已久。”
“土木堡一役,瓦剌人侥幸得胜,又携天子北狩。”
“陛下必然被瓦剌人视为奇货,他们定然不会只是满足于财物,他们更会得陇望蜀,窥视我大明神器!”
“若是我们给以财物,只会让瓦剌觉得我们软弱可欺,他们必然会得寸进尺。”
“若是如此,瓦剌将会一而再再而三,我大明将会永无宁日!”
于谦是个坚定的主战派。
对于皇帝被俘虏,于谦的态度也十分坚决。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于侍郎,大错特错矣!”
孙太后顾及自身颜面和身份,强行抑制心中怒火。
“天子如今人在敌营,每日风餐露宿、安危不明,你们身为臣子的,一切当以迎回圣驾为重。”
“瓦剌不过一蛮夷小邦,就算一次得胜,终究与我大明强弱有别。”
“也先率军此番南下,不过是因为咱们停了互市、朝贡,使得草原上的生活物资难以为继。”
“也先图财,咱们就给他一点甜头。”
“满足了也先的胃口,天子回归也就会事有转机。”
说这些话,孙太后是在自欺欺人。
不过也能理解,谁让朱祁镇是孙太后所出。
做父母的,谁又愿意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苦,又宁愿骨肉分离?
“太后,瓦剌太师也先,非人臣之像,素来有一统草原之志。”
“当今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虽然名义上是草原共主,不过他和也先却是东西分治瓦剌和鞑靼。”
“也先假借太师之名,实际行的却是压制脱脱不花之事。”
“借着土木堡大胜之势,也先定然会窥视蒙古大汗之位。”
“如果也先整合草原兵马再次南下,破了我大明京师之时,便是他也先取而代之之日。”
“也先,定然不会满足于勒索金银,他势必会胁迫着我大明天子叩关南下!”
“贿赂也先,不过是弱己资敌罢了!”
于谦再一次跪下。
只不过于谦神色刚直,眼神里面也满是坚毅神色。
“好你个于谦!”
“你这是要对天子不管不顾了吗!”
孙太后终于忍不住了。
“臣不敢!”
“臣只是忠于大明社稷,臣只是说出肺腑之言!”
于谦虽然在磕头,不过语气十分强硬。
“你!”
孙太后怒火攻心之下,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母后、于侍郎,我有一计,且听之!”
“如今局势危急,不如召集群臣商议。”
朱祁钰可不是为了做和事佬。
他表面是在缓和孙太后和于谦的紧张气氛,实际是想借助群臣的力量来压制孙太后。
因为朱祁钰知道,大明素来刚烈。
不和亲,不称臣,不纳贡。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不用!”
相比于在任命朱祁钰监国,朱见深当太子一事上的稳妥,孙太后对于营救她儿子一事,算得上十分顽固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