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
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鞋底踩在雪上,给人一种踩在枯叶上的错觉,最开始塌下去是脆的,像脆皮雪糕,但踩进去,是软软的。
岑溪没带伞,任凭雪花落在发丝上。
墓园正大门已经关了,岑溪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面的矮墙,翻了进去。
落地时,尖锐的石头硌到脚了,伤口撕裂般的痛,好像被一只大手血淋淋的撕开。
岑溪没站稳,脸朝下扑倒在地。
头抬起来时,全是污雪。
他一骨碌站起来,先检查花有没有被压坏。
向日葵脱离了暖色灯的照耀,终于显现出来原本的疲态,花心中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湿润的泥泞,混合着雪。
岑溪用衣袖仔细地擦干净,看着向日葵,露出一丝微笑,才一瘸一拐地往熟悉的墓碑走去。
花要干干净净的,别像自己,狼狈的,脏兮兮的,像个小泥人。
墓园黑漆漆的,阴森恐怖,但因为下着雪,微光被雪反射,岑溪借助着这点光,磕磕绊绊地一路摸索过去。
触碰到熟悉的名字纹路,岑溪才靠着墓碑低一个台阶缓缓坐下来。
他觉得有些不妥,又挪了挪位置,在两个墓碑中间坐着。
左边爸爸,右边妈妈,两边都平均,这样父母在下面就不会因为自己更靠近谁而吃醋了。
岑溪总是在一些小方面聪明透了,体贴至极。
比如他会记得顾子风不爱吃葱,但香菜可以,喜欢吃豆制品,但豆花不行,喜欢吃菠萝,但又对它有轻微的过敏症状,所以每次只能吃一小块。
岑溪背不下什么长篇的古诗词,对在意的人的爱好却信手拈来。
手中的向日葵有三朵,分不平均。
岑溪固执地把包装拆开,给自己爱的人一人一朵。
剩下一朵,用包装纸重新装好。
岑溪双腿蜷缩,把自己抱成一团,手被冻得通红,血管附近青紫一片,他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才委屈又压抑地带着哭腔道:“爸妈,怎么办,顾子风好像……不要我了。”
“小时候,你们明明说过要一直陪我的,但是你们没有做到。”
“后来,我长大了,顾子风说过同样的话,最后……我还是被抛弃的那个。”
岑溪顿了顿,咸涩的泪水模糊双眼,他哭得气噎声嘶,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玩偶,明明自己不吵不闹,不拌嘴不生气,为什么还是没人要。
他这是第一次和顾子风吵架。
是他真的忍不住了。
自己的Alpha每天带着别的Omega信息素味道回家,他忍受不了,他会有种被再次放弃的错觉。
和父母以前在他面前发生车祸时一样,在小车冲过来时,他被扔到了路边。
只能看着父母在地上翻滚几圈,连句遗言都没有,就全身是血死在了血泊里。
肇事者逃逸,他什么都做不到。
既挽留不了父母,也追不上父母。
岑溪讨厌这种感觉,死亡和背叛同理。
手里拨弄着向日葵的花瓣,扯着它的半片叶子,慢吞吞地问:“你们说顾子风还会是个好Alpha吗?”
岑溪回想起很久之前,顾子风在他父母墓碑面前说的话。
那时的顾子风二十出头,气质成熟稳重,他的眼眸始终是淡漠的,语气也是平静的,但承诺的内容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把岑岑交给我,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岑溪难过得心脏都在抽痛。
过了半晌,他才睁开眼。
发现自己的眼睫上落满雪,头上也是,只要一动,他就像是只脱毛期的大鹅,一动,雪就全掉下来。
他伸了伸自己冻僵的脚,发现雪已经堆得和自己大腿厚度一样高了。
今晚的雪挺大的,顾子风没骗他,今晚有强降雪。
但是他出门时,顾子风还诅咒他变成冻死骨。
岑溪尝试着完全躺下去,捏着剩下的向日葵把手交叉。
这样也太像个死者了。
岑溪本来不想死的,但背部接触到柔软冰凉的雪时,岑溪突然觉得这样死了也挺好的。
和爸爸妈妈并排躺在一起,就像在家里的大窗尚,他睡在中间,暖和和的。
不过现在是墓地里,冷冰冰的。
才脱离发热期的Omega多愁善感,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进来。
岑溪穿着棉衣,感觉自己身上的雪越来越厚,过不了多久,就能把他完全覆盖。
羽绒服防水的,岑溪虽然冷得想死,但还不至于要死的地步。
他好笑地想,如果自己明天没死,希望明天来扫雪的人不要踩到他。
因为还活着,会很痛的。
岑溪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墓地很安静,除了雪飘荡的簌簌声,落在羽绒服上的沙沙声,再有别的声音,那就是见鬼了。
说不定哪个新死还没投胎的鬼,就坐在自己的墓碑上乐呵呵地看这里有个傻逼在雪地中睡大觉呢。
岑溪闭上眼眸,脚底般的血液凝固,似乎冻成冰和自己的袜子连在一起,手也冰凉凉的。
他渐渐有些累了,在这么冷的情况下,竟然感觉到一丝困了。
后颈的腺体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退出发热期,不过里面还残存着顾子风的信息素。
岑溪在昏昏欲睡时,感觉到了灯光闪烁。
他微微掐紧了花杆,绿色的汁液浸染手指甲。
心中闪过一丝茫然。
是保安室的大爷半夜爬起来看监控发现他了吗?
岑溪没遇到顾子风前经常这么干,还好大爷尽职尽责,知道自己尽会给人找麻烦,经常打着手电筒把他提溜回去。
不过,他已经四年没这么干过了。
保安大爷还记得他么……
岑溪动弹了下手指,发现自己的四肢好像被冻僵了,不太能起来。
他呼出一口热气,岑溪挣扎了下,把掩盖在自己身上的雪顶开。
死只是说着玩玩儿的,他暂时还不想现在就去死,爸妈拼命救他狗命,自己死得这么随便,下去会被打死的。
顾子风拿着手机电筒,看见岳父岳母墓碑间隔微松动的大片雪,灯光一扫过去,一束向日葵如火般跳跃进眼眸中。
“岑岑?”
顾子风轻唤了声,看到雪堆又动了一下。
是岑溪!
顾子风连忙跑过去,扒拉开雪,看见冻得瑟瑟发抖的岑溪,连忙把人抱住,用自己温暖的身躯驱散岑溪身上的寒冷。
岑溪颤着声音,看见是顾子风的那一刻,所有的坚强卸下,忍不住哭道:“你怎么才来啊……顾子风!”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就是犯贱,他就是喜欢顾子风……
冻死在墓地里也改不了。
即使事实摆在面前。
顾子风劫后余生地拍掉岑溪头上的雪花,温热的唇瓣触碰他冰凉的额头。
轻声安慰道:“岑岑,没事了……我来了。”
“我没有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