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寂静。
白家的二少爷率先回过神,轻咳一声,活跃气氛道:“这种事哪能让嫂子做,刘小姐,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给三哥点烟啊!”
刘曼玲微笑:“三少奶奶跟我们不一样,放不下架子,玩不开。”
她仿佛得了莫大的殊荣,娇滴滴地拿起打火机,俯身凑到傅金城身侧,腰肢陷落圆臀微翘,风情万种地点燃他唇边的香烟,旋即带着几分得意,挑衅地瞥一眼沈绣婉。
长得美又如何,还不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一个,难怪三爷结婚以后从不回傅公馆过夜,他果然不喜欢沈绣婉。
沈绣婉愈发攥紧了保温桶。
她看见傅金城对这位刘小姐的挑衅视而不见,只游刃有余地洗牌,随着丝丝袅袅的烟圈散开,他那张俊逸深邃的脸隐进了烟圈里,金丝眼镜折射出暗芒,她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只瞧见一张冷漠的薄唇。
她面颊发烫,语气近乎哀求:“金城,你今晚跟我回家吗?”
白二少爷打圆场道:“这才几点,嫂子干嘛着急回家?难得来一趟,留下来玩吧,刘小姐新出了一张唱片,咱们正要跳舞呢。”
宴会厅的灯光换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女子甜沙沙的歌声从唱片机徐徐传出,婉转悠扬地回荡在宴会厅,因为填写的歌词过于轻佻眺斗,于是暧昧的气息伴随着酒精弥散在厅中,男男女女相携步入舞池,搂着腰忘情地摇曳起身体。
刘曼玲主动在沈绣婉身边坐下。
她道:“这是我新出的唱片,三少奶奶听着可还喜欢?”
见沈绣婉不接话,她自顾自说道:“三爷很喜欢我的声音,这张唱片还是他花钱帮我出的呢。”
她媚眼如丝地望向傅金城,远远朝他晃了晃高脚酒杯:“三少奶奶,三爷来了,你猜他是会邀请你跳舞,还是邀请我跳舞?”
沈绣婉紧紧抱着保温桶。
她注视傅金城,对方正越过人群,似乎是若有所感,也远远朝她投来一瞥,只是他的眼神过于凉薄,比初秋的夜雨还要清冷湿寒,冷的她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走到她们的沙发前,绅士地朝刘曼玲伸出手。
刘曼玲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矜持的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娇笑着起身,朝沈绣婉略一颔首:“三少奶奶,我便借三爷一用了,叫你孤孤单单坐冷板凳,真是不好意思。”
沈绣婉目送他们步入舞池。
刘曼玲今夜穿的是洋装,她与傅金城指尖相扣,优雅地在他怀里转圈,酒红色丝绒裙随着舞姿翩翩翻飞,不时投向她的眼风带着挑衅。
沈绣婉想,若她挑衅的是大嫂,定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傅家年轻的这一辈都是文明人,娶的也是接受了新文化的女子,说是要摒弃过去的妻妾制,实行一夫一妻。
但也有忍不住的,比如大哥去年就喜欢上了一位名叫嫣红的舞女。
可他不敢把舞女领回家做姨太太,于是在京郊置办了洋房和帮佣,偷偷包养在了外头。
可那舞女也像刘曼玲这样不安分。
她不甘心没名没分的被养在外头,故意跑到大嫂常去的戏院,当着一众少奶奶小姐的面,亲亲热热地称呼大嫂姐姐,还炫耀大哥给她买的珠宝首饰。
大嫂信佛,当时脸上的笑容就和她胸前佩戴的翡翠佛头一样慈忍,她温温和和地与那舞女称起姐妹,还邀请她去傅公馆玩。
结果当天晚上,舞女住的洋房就闯进了一伙“强盗”。
他们将舞女和大哥挂在墙上的结婚照摔得稀碎,又把她绑起来折磨凌辱,听说就连尸骨,都是从野狗窝里七零八落拼凑出来的。
为此,大哥和大嫂吵了整整一个月的架。
可是沈绣婉没有那样的魄力。
大嫂的娘家是燕京军署总长,即便生了气跑回娘家,大哥也得低着头去她娘家哄她,再把她风风光光地接回傅公馆。
而沈绣婉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她无处可去。
她想着这些事,宴会厅又来了四五个交际的男女。
为首的是个穿着白色西装、留着及肩长发的男人。
他端起一杯香槟,指着舞池里的刘曼玲,对旁边的几人炫耀道:“那是我亲妹子,和她跳舞的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傅家三爷!他最喜欢听我妹子唱歌,前阵子特意花了一大笔钱,给我妹子出了张唱片!我名下的电影公司,也是他在背后投资的!”
旁边的几人大约是跟过来见世面的,顿时艳羡地恭维起他。
刘鸿发得意地喝完香槟,一双眼滴溜溜地乱转,借着混乱的灯光和音乐,尽情在宴会厅物色可以交际的女郎。
突然,他的目光被沙发上的沈绣婉吸引。
现在的女子讲究时髦,流行洋装和开衩的新式旗袍。
可这少女穿着保守的旧式旗袍,明明是出来交际的,手里却还抱着一个保温桶,她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宛如一朵清幽幽的百合花。
刘鸿发的眼睛亮了。
他小跑过去,殷勤地朝沈绣婉伸出手:“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是否有幸与你跳一支舞?”
沈绣婉小脸绷得很紧。
她不会跳舞,也不可能和陌生男人跳舞。
刘鸿发盯着她那张清冷倔强的小脸,越发心痒难耐。
他在她旁边坐下,热情地从雪茄盒里抽出一张名片:“这位小姐,我不是坏人,我是嘉一电影公司的总经理,你的形象很不错,有没有想过拍电影?苏玉蝶你听说过吧?现今上海滩十里洋场赫赫有名的电影皇后,就是我捧出来的!”
见沈绣婉仍旧绷着小脸不接话,刘鸿发颇觉没脸。
他不肯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跌了面子,于是把名片塞到沈绣婉怀里,不怀好意地去摸她的大腿:“小姑娘初来乍到,真是不懂规矩。傅家三爷听说过没有?恐怕你还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吧?”
肥厚油腻的手掌,紧紧覆在沈绣婉的腿上。
借着舞厅灯光的遮掩,顺势就要往旗袍里面钻。
沈绣婉犹如触电,猛然站起身来。
她的脸色比宣纸还要苍白,扬手就给了刘鸿发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