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院。
南姣倚在老夫人怀里,举着小手给她看,细声答道:“手已经不疼了,风寒也好了,祖母不要担心。”
两天时间而已,受伤的手像是脱胎换骨,新生的肌肤格外娇嫩幼白。
老夫人赞叹道:“不愧是蜀中神医,姜公子的断玉膏真有奇效。”
南姣暗暗道,也很贵呢。
一小罐就要数千金,寻常人家万万消受不起。
祖母疼她,几个姐妹里只有她才有。
前世南胭眼馋这罐断玉膏,她大大方方地送给她,最后得到的却是自己毁容的下场……
“娇娇儿,你老实跟祖母说,是不是你二哥哥怀恨在心报复你,把你的手害成这样?”祖母突然问。
南姣急忙摇头,“是我自己贪玩好吃,闻见二哥哥房里有栗子香,嘴馋想吃栗子,才打翻了他的炭火盆烧到自己的手。祖母,您不要怪二哥哥。”
老夫人盯着她,小姑娘双眼清澈坦然,并不像撒谎。
她斟酌片刻,示意下人把萧昀带过来。
少年踏进门槛,抬眸望向上座。
那个小女孩儿裹着件胭脂红斗篷,小小一团窝在老人家怀里,细软的鸦青云鬓垂落,包子脸绵软白嫩,纤长卷翘的眼睫低垂,嘟着红红的小嘴,抱着一盏牛乳喝得认真。
盛牛乳的绿玉盏精美细腻,她用指尖托着,手指宛如泛着层白莹莹的温软光晕,淡粉指尖晶莹剔透,竟比绿玉盏更加精致可爱。
他收回视线,撩袍在厅中跪下。
老夫人不喜这个养孙,慈蔼地对南姣道:“娇娇,你老老实实跟祖母说,是不是他威胁你,不许你告诉祖母实话?祖母在这里,他若还敢威胁你,祖母叫人狠狠揍他!”
南姣这才发现萧昀来了。
在祠堂抄了两天经书的少年,气度更加阴冷。
她压抑住害怕,把绿玉盏递给荷叶,认真捏住老人家的袖角,“祖母,二哥哥没有欺负我。手上的伤真的是我自己弄的,二哥哥对我好,抱我回锦衣阁,您不要责怪他……”
老夫人盯着她的眼睛,“这么说,倒是祖母错怪他了?”
南姣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如小鸡啄米。
老人家沉吟片刻,示意萧昀坐,“这次是我错怪了你,你可怨我?”
萧昀眉眼如山,“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怨。
老人在心里冷笑两声,打量他几眼,“算起来,你今年也有十八了。”
“是。”
老人点点头,眼眸里掠过怜惜。
虽然并非是老大的血脉,平日里跟她也不亲近,但到底是老大亲自抱回来的养子,瞧着皮相极好,竟比她那几个亲孙儿还要玉树临风。
她慢慢道:“老大走后,南家待你疏忽不少,你有怨气,我也是能理解的。这次你帮了娇娇却被误会,我心里有愧。季嬷嬷,去库房挑几匹好缎子给二公子做衣裳,再挑几件像样的文房四宝。另外……”
她沉吟片刻,“你身边有几个丫鬟伺候?”
南姣觉得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
她奶声奶气道:“祖母,二哥哥院子里一个丫鬟都没有呢!”
老夫人颔首,“既然如此,季嬷嬷,在府里挑两个容色好的送去,毕竟这么大人了,也该……”
碍着南姣在场,她没往下说。
南姣笑眯眯的,心里明镜儿似的。
瞧瞧,她办事多漂亮,不仅免了二哥哥的罚,还连他的通房侍妾都安排上了!
她邀功般瞅向萧昀,却正对上他阴冷的目光。
她抖了抖,这是办错事儿了?
她连忙补救:“祖母,二哥哥的院子好旧好旧,不如请人修一下?”
老夫人疑惑,“娇娇,你今儿是怎么了?”
平日里,她的娇娇儿和萧昀的关系也没这么好。
“我……”南姣没法解释,又有心提醒老夫人萧昀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于是哽咽着扑进老人怀里,“我没有爹娘疼,二哥哥也没有爹娘疼,府里的人都不搭理他,就算他在书院考了一甲也没人在意,二哥哥好可怜呜呜呜……”
季嬷嬷笑道:“老奴瞧着,五小姐怕是和二公子有缘呢。”
老夫人眸光微闪。
南家世代经商,孙辈里读书考功名的只有老二家的承书和萧昀。
大约他们南家人确实没有读书的脑子,承书虽然十分用功,但是在书院的成绩仍旧年年倒数,考进士是指望不上的,能考个秀才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听闻萧昀在书院成绩还不错,应该能指望一二。
哪怕将来只是当个小官,作为兄长,总能帮衬娇娇的。
思及此,她对萧昀的态度改善了些,“看见你们兄妹亲近,我十分欣慰。娇娇,给你二哥哥端茶。”
南姣捧着一盏热茶,颠颠儿地跑到萧昀身边,“二哥哥,茶!”
她跑得太急,绣花鞋不小心踩到裙裾,手中茶盏飞落出去砸得粉碎,她整个人更是都扑进了萧昀怀中!
南姣小脸红透,鹌鹑似的把小脑袋死死埋在萧昀的衣襟里,暗道她又办砸了事,连个茶都端不好,真是太没用了。
少年怀里有股浅浅的冷甜香,她嗅着,下意识紧张,反而比刚刚呜咽得更厉害,压根儿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
萧昀面无表情。
怀里的小姑娘又香又软,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令他十分不悦。
他拎起她的后衣领,小姑娘白嫩嫩的包子脸上满是泪痕,哭得脸颊红红,令他很有咬一口的浴望。
近距离对上她红通通的眼睛,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再哭,就咬你。”
南姣抖啊抖,泪水被生生吓得逼退了回去。
萧昀淡淡道:“笑。”
南姣乖乖咧开小嘴,像是漏了馅儿的红豆沙包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五姑娘笑了!”季嬷嬷很开心,“老夫人您瞧,五姑娘笑了呢!果然二公子和五姑娘有缘分得很,您可以放心啦!”
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
正在这时,一名丫鬟捧着托盘进来,“老夫人,柳氏派人送了东西,说是亲手做给您和五姑娘的。”
柳氏?
一听这名字,南姣唇色苍白。
柳氏正是南胭的母亲,她父亲的外室。
前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在父亲的软磨硬泡下,柳氏领着一子一女进了府,当了他的续弦。
柳氏作为继母表面很宠南姣,却渐渐把她纵容得无法无天,以致她成了个目中无人的草包纨绔。
南胭是柳氏的亲女儿,却被教养成大家闺秀,不仅把她衬托的蠢笨顽劣,最后甚至还夺走了她的姻缘。
她的姻缘,是蜀中太守的嫡次子程德语。
南家是蜀锦商户,商户之女能嫁给官家嫡子,这门婚算是高攀了。
前世她欢欢喜喜地嫁过去,没想到却是噩梦的开始。
原来程德语和南胭早已互生情愫,两人在她大婚后情意绵绵地上演出一场场苦命鸳鸯的戏码,令所有人都觉得她南姣是阻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罪人,是别人爱情故事里的恶读女配。
她举步维艰,为了讨好程德语,不惜主动为他求娶心上人,让南胭以平妻身份进府。
但以德报怨的后果是,南胭故意用沸水烫坏她的脸……
南姣伸出小手,颤颤地抚上光洁无瑕的脸蛋。
重活一世,她不能再让柳氏和南胭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