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恪继续道:“登基大典暂且搁置,咱们是知道缘由,可今天的事情,总该有个尾啊?”
“若是放在史书上,该怎么写?”
缩着头当鸵鸟的杨仲瞬间明白了,今天这事儿,得有个定性。
宇文拜虽然篡逆,但确实是唯一能够阻挡东胡大军的猛男,是三军的主心骨。
如果将宇文拜的死讯传出去,不仅将士们心中忐忑,东胡大军也必然加强猛攻,到时候想要守城就更难了。
而且群臣的表现也实在欠佳,都有人公然谋逆了,竟然没有动作。
还得皇帝亲自出手,一箭把反贼射死,这事儿要传到民间,不仅离心离德,还会被有心人利用。
杨仲觉得,自己必须得出面了,他站出列,斟酌良久,道:
“辅政大臣宇文拜,以下犯上,僭越谋逆,群臣奋勇杀贼,其毙于乱军之中。”
杨仲开了个高级美颜,纯度百分百,这么一改,就成了逆贼造反,群臣激愤,一拥而上,把逆贼很开心了。
不仅描写了群臣的忠勇,还抹去了皇帝亲自杀人时的孤立无援,传出去了,那也是朝廷铁板一块。
快亡国了还上下一心,合力杀贼,大汉之亡,非君臣之过!
多好听!
“是这么回事吗?”
刘恪冷不丁一句,问的群臣无言,当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它就得是这么回事!
“太史令何在?你来说,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汉还是很重视编史的,南迁之后,就更加重视了。
大小朝事、政令,虽然还未成书,但记载的事无巨细。
等来年被东胡灭了国,有自家编的史,还有机会美化一两句,不至于遗臭万年。
太史令萧元常,年不过三十,清瘦端庄,眉头紧锁,像是一直在琢磨着什么,见皇帝点着自己名,便出列答道:
“新帝继位,改元昭武,然权臣宇文拜当朝谋逆,文武百官惧其威势,畏缩不前,幸有新帝神射,箭诛逆贼。”
“好!”
刘恪一拍桌案,厉声道:“就得这么记!”
群臣不禁望向箫元常,你箫元常方才表现得很好吗?
也就岳少谦一人称得上忠肝义胆,剩下所有人都一个水平的臭鱼烂虾,放到后世,少说也得惹来两句口诛笔伐!
箫元常面色如常,是的,这么定性,显得大家都很不堪。
但他既然在太史令这个位置上,职责所在,可以美化历史,不能篡改历史。
已经对不起皇帝了,不能再对不起官职。
见群臣如此,刘恪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那宇文拜要谋逆,要造反,要自己坐在这大位上,朕还能让给他不成?”
“你我君臣一言一行,都是后世史册上的墨迹,朕岂能眼睁睁看着史册翻过,忍受拱手旁观的耻辱?”
“这大汉,是兴是亡,均在朕一人,朕不做这汉室之耻!”
群臣一听,秒懂。
别看这番话说的漂亮,实际上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
眼见着东胡大军要发动灭国之战,皇帝没几天好当,如果不做点什么值得铭记的事情,这位少年天子大概率在史书上只能留一个亡国之君的名号。
而亲手杀了宇文拜,则不同。
至少有登位之后亲手射杀权臣的高光场面,与支支吾吾的群臣形成鲜明对比,下去见了列祖列宗,不至于挨一顿胖揍,后世名声也会好听一些。
“既是陛下的意思,臣等自然听从。”
宇文拜没了,杨仲成了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这一句话下来,比刘恪还管用,群臣附和着,没有异议。
文武都能接受,得,最后几天就陪着皇帝闹腾吧,反正结局也没差,他们还有未来。
可皇帝在史册上的日子,就剩几天咯。
“朕乏了,诸卿退下吧。”
.................................
东胡营帐。
东胡左贤王乞颜构正在火堆前擦拭着短刀,不远处还有一个穿着残破盔甲,浑身是血的魁梧大汉。
“大汉就要亡了,你区区一个裨将,那新上位的汉人天子都不知晓姓名,又何必为了大汉殉葬?”
乞颜构苦心劝着大汉:
“不如投了我东胡,你对得上本王脾性,必不会亏了你。”
那大汉浑身肌肉贲发,身躯如铁,尽管身受重伤,依然有十足的压迫感。
以至于哪怕乞颜构是在劝降,也离着他十步之远。
乞颜构不禁回想起大汉身负百创,还险些冲破军阵杀到他面前的血腥画面。
足足让他做了两天噩梦,这等勇武已经不输于那位让东胡头疼不已的宇文拜多少。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劝道:
“本王率军拿下琼州城,就是灭汉最后一战了,天大地大,再也没有汉室容身之处。”
“你若是趁早投军,还能挣得一些功劳,引为进身之本,到时候当我东胡大将,也未尝不可。”
tui——
“嘶——”
乞颜构捂着脸,从脸颊上取下一颗沾血的牙:
“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汉舔了舔嘴巴,哪怕掉了颗牙,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冷漠的表情。
“报,大王,琼州城中汉帝改元昭武,在举行登基大典时,斩杀了意图谋反的宇文拜!”
“斩、斩杀了宇文拜?!”
乞颜构震惊不已,背过身去,甚是失态。
这些年来,他与汉军大大小小数百战,宇文拜有多猛,他甚至比汉人自己都清楚。
南国第一猛士不是虚名,东胡大军每次都得分出大量兵马牵制宇文拜,而且因为宇文拜太能打,对汉军士气也有着极大的鼓舞。
最直观的一点,这些年里,宇文拜率领汉军与小股东胡兵马交战,没有输过,连番斩将数员,伤亡小卒更是不计其数。
在一旁听到消息的大汉,也是虎目圆睁。
他在东胡大军里杀了个来回,身负百创都没死,宇文拜贵为汉军第一猛将,肯定不比他差多少,居然死了?
乞颜构看了眼压迫力依旧的大汉。
他苦心劝降这大汉,不惜许以高官厚禄,甚至承诺嫁出乞颜部宗室女子,就是为了让军中有一个在武力上能压制宇文拜的猛男。
不想....
宇文拜被大汉的新皇帝给杀了!
自掘坟墓!
天助我也!
“意图谋反....不管宇文拜是真反还是假反,汉人皇帝能将一个兵权在握,武艺高强,威望极高的权臣给杀了,确实有些能耐。”
乞颜构并未因此欣喜,反而思索起来:
“这等魄力,更让人叹服,改元昭武,倒是真不负昭武二字。”
“若是早些年登基为帝,必然有一番作为,说不定能固守长江,划江而治。”
“可惜,晚了!”
乞颜构确实震惊于刘恪的雷霆手段,这快刀斩乱麻的行事作风,不似汉人温婉含蓄,反倒与东胡人颇为相似,甚至生出些许惺惺相惜。
但他对自己同样有自信,轻轻掂着短刀合入宝鞘:
“没了宇文拜,再有能耐,还能灭了我十万大军不成?”
他又修书一封,交由亲信:
“潜入城中,将信交给宇文氏,不要与任何人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