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哆哆嗦嗦的把烟袋拿出来,很费力气的塞进嘴里,吸了几口烟,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过了好一会才跟我说,看来真要出事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我也有些目瞪口呆的望着仍旧在流下来的血泪。
刚刚转身想要走出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河神落泪,村里要出大事了。
声音很低沉,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说话的是三爷。
他跟爷爷是叔伯兄弟,平时总是一副很和蔼可亲的样子。
在村子里,他跟爷爷的关系也是最好的。
随着说话声,三爷也走了进来。
他站在神像面前,端详着神像脸上的那道裂痕,默默的摇摇头。
然后目光跟刀子似的落在爷爷脸上,问道,老四,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爷爷当然不会把太岁的事告诉他。
爷爷跟他说,今天去捕鱼,却一条鱼也没捞上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然后来拜河神,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三爷半信半疑的看了看爷爷的脸,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装着太岁的背包上面。
问道,既然没有捕到鱼,背包里装着的是什么?
爷爷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里面装着的是渔网!
三爷往背包跟前走去,我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村里人本来就很迷信,如果被他们知道我们捞了个太岁上来,不知道会怎么处置我们爷两个。
三爷蹲下身子,轻轻的把背包打开。
爷爷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有着一种很浓重的杀气。
我从来没见过爷爷的眼神这么可怕,他慢慢的向三爷身后走过去。
就在他走到三爷背后的时候,三爷忽的站了起来,并且把背包重新盖好。
然后有些讪讪的说,真的什么都没捕到。
我看到他的手指上正有血流出来。
或许是刚才在打开背包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手指。
爷爷淡淡的问,老三,你还不相信我吗?
三爷笑着说,哪里,我们跟亲兄弟一样,怎么会不相信你?
他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来吗,把伤口包扎了一下。
只是伤口很深,血液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
这让我想到了神像的血泪。
三爷看到的只是渔网,并没有看清楚里面的太岁。
只是渔网上并没有什么尖利的东西,不知道什么能把他的手划出那么深的一道口子来。
爷爷顺势把背包捡起来,背在背上。
三爷用另一只手摁着伤口,然后摇摇头说,还记得瘸道士说过的话吗?我们村子要不得安生了!
爷爷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朝着我摆摆手,示意我跟着他回去。
刚刚走到小庙的门口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哗”的一声响,好像是鱼游动时发出来的声音。
我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庙宇里除了神像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不可能会发出这种声音的。
我看到三爷正蹲在那滩血泪跟前,用手指沾着地上的血泪,并且把手指放进嘴里。
当发觉我在看他的时候,他赶紧把手缩回来,然后站起身来,却没有跟着我们出来。
我家在村子中央,推开用木条拼成的大门,迎面是一个很宽敞的院子。
爷爷很勤快,院子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迎面有两间青砖房,一进门是厨房和过道,在右手边是卧室。
在进门的时候,爷爷特意回头看了看,似乎怕有人跟进来。
他一进屋,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才把背包打开,把包着太岁的渔网拿出来。
他恭恭敬敬的把太岁从渔网里捧出来,并且放在一个纸壳箱子里。
太岁跟我们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一样,圆溜溜的一团。
根本就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只是刚才三爷的手划破了,有几滴血落在了太岁身上。
爷爷小心翼翼的把那些血擦干净,之后把纸箱连同太岁放在柜子上。
并且准备了香炉和香,很虔诚的把香点着,并且给太岁磕了几个头,才慢慢的站起身来。
我真弄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对太岁敬若神明的。
爷爷是靠辽河讨生活的,胆子当然很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变得这样诚惶诚恐的。
可是我又不能多问。
等弄完这些,爷爷跟我说,你别急,我们明天再去捕鱼,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的学费凑足!
爷爷的性子很倔强,他认准的事,是没人能够阻止的。
我的眼睛有些发酸,这些年来,为了我,爷爷没少操心。
到了夜里的时候,我歪着头看了看摆在柜子上的纸箱,总是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倒在炕上,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一阵哗哗声响。
声音跟我在河神庙里听到的很像,像是鱼尾巴拍打水面时发出来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了,房子里光线很暗,月光朦朦胧胧的从窗户照射进来。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人影正直愣愣的坐在我旁边,他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
我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是爷爷!
令我意外的是,这次爷爷却没有抽烟,他就像不认识我似的,眼睛瞪得很大。
“爷爷,你在看什么?”我不解的问。
听到我的话,爷爷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说,讨债的来了,要是爷爷不在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爷爷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自从白天捞到太岁开始,爷爷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跟他说,爷爷,您别乱说话,以后我一定要让你活得舒舒服服的!
爷爷苦笑着摇摇头,伸出粗糙的大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却没有说话。
而是把烟袋拿出来,坐在那里吧嗒吧嗒的抽烟。
整个房间里都是辛辣的旱烟的味道,我的心里却踏实了很多,这才是我熟悉的爷爷。
过了一会,爷爷才说,你快点睡吧!
我刚刚闭上眼睛,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街上传过来,同时还有一阵嘈杂声。
现在是半夜时分,村民早就已经睡觉了,怎么还会有人出来?
听声音,人数还很多。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会不会是我们捞到太岁的事被人知道了?
果然,有人轻轻的拍打着大门,喊道,四叔,睡了吗?
爷爷窸窸窣窣的穿上衣服,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赶紧穿上衣服,跟着走出去。
大门外面站着足有十几个人,为首的是村长。
他长着黑红色的脸膛,身体健硕,在村子里非常有威望。
看到他的时候,爷爷也是微微一愣。
或许他也以为太岁的事被村里人给知道了。
不过稍一犹豫,他还是走到了门口,低声问道,“天华,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村长名叫项天华。
他跟爷爷说,四爷,三爷天黑的时候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大伙担心他出了事,所以招呼大伙都帮忙去找一下。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下午的时候,我们在河神庙里见过他,怎么会不见了呢?
爷爷淡淡的说,好,我们大伙分头去找!
村长点点头,接着去招呼别人帮忙。
我跟着爷爷从院子里出来。
爷爷似乎知道些什么,直接往河堤那边走过去。
河堤足有两三丈高,就像一座城墙似的,我们顺着斜坡往上走。
爷爷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洋儿,你回去吧!
我总觉得爷爷有些不对头,当然不能让爷爷一个人到河滩上去。
我跟他说,我跟着你做个伴!
爷爷没再阻拦我,到了河堤上,往下面望去,能够看到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沿着河滩往河边走去。
难道三爷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寻了短见吗?
半夜三更的到河滩来,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可是三爷很开朗,不可能选择这条路的。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紧紧的跟在爷爷身后。
爷爷倒是非常镇定,他背着手跟着那行脚印,一直往河边走去。
因为河水退下去的时间并不久,河滩上非常泥泞,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几次差点摔倒在湿湿的地面上。
借着月光,远远的我看到有个人影正跪在河边。
水浪一波波的涌过来,他的半截身体已经被打湿了。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爷爷加快脚步,往那边跑过去。
离得近了,终于看清楚,看背影那个人很像是三爷。
他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袖衬衫,跟一个木桩似的直直的跪在那里,任由河水冲击着他的身体。
走到他背后,爷爷低声喊了两声,三哥,三哥!
可是三爷却一直也没有回应。
爷爷朝着我摆摆手,示意我别过去。
他慢慢的绕到三爷身前,也顾不得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
当看清楚三爷的脸的时候,爷爷的脸变得煞白,跟看到太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绕到了三爷面前,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张脸。
三爷的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洞,眼珠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活生生的扣了去,这让我想到了那些没有眼睛的鱼。
两行血正从空旷的眼眶里流出来,这让我想到了河神的血泪。
三爷的脸朝着棺材石方向,像犯了大错似的,跪在那里赎罪。
虽然面目狰狞,可是嘴角却微微的翘起来,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笑意。
他的身体跪得笔直,一双手攥得紧紧的,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爷爷疑惑的走到他跟前,然后用力的去掰他的左手。
那只手攥得很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
爷爷费了很大力气,三爷的手指都快要被他给掰断了,才把他的手掰开。
当看清楚他手里握着的东西的时候,爷爷虽然胆子很大,可还是一个趔趄坐在水里。
我也被吓了一跳,因为他攥着的是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很明显,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珠并不是被别的什么东西给扣下来的,而是自己亲手挖掉的!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爷爷镇定一下心神,又去掰他的另一只手掌。
那只手也是攥得紧紧的。
爷爷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的手掰开。
我瞪大眼睛,望着那只黑紫色的手掌。
一只手里握着的是自己的眼珠,那么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或许手里的东西跟他的死有些关系。
可是令我意外的是,等爷爷把他的手掰开的时候,出现在掌心的是一枚袁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