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月风柔,莺飞草长,碧湖荷叶接天,有羽色鲜妍的鸳鸯在湖面缓缓游动。
本当是旖旎风月时分,但偏生湖心亭里却气氛冰冷僵硬。
一名容貌娇媚,云鬓簪花的美艳少女,满脸嫌弃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年。
“苍羽,既然你回了京城,今日我们就说清楚,我不可能嫁给你这种人的,把我父王当初被骗的水晶印章还来!”
她面前一身白衣绣碧竹长袍的少年,俊颜上一双桃花眼尾斜挑,修鼻薄唇,容色俊美,只可惜身形过分削瘦单薄了些。
他侧了脸,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女:“绾绾,你我的婚约乃是当初您的父亲,宁王爷定下的,岂是我说放弃就放弃!”
“放肆,谁许你这卑贱之人直呼本郡主之名的!”贵气十足的少女眼底闪过厌恶,冷声叱道。
她身边的嬷嬷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道:“苍二公子,当年您尚在玉夫人的腹中,宁王爷确实说过要为两家定亲,但当年可是为苍国公府世子爷定下婚约!”
“然后呢?”苍羽讥诮地扯了扯唇。
当初宁王可是指着他母亲的腹部笑言日后结亲,还给了一枚水晶印章为信物。
那嬷嬷轻蔑地道:“你的母亲玉夫人已经死了多年,玉家更是我大魏的罪人,如今国公府的世子爷可是苍大公子,你一个从小就养在乡下粗人,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不成?”
见苍羽不说话,只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自己,令唐绾绾只浑身不舒服。
她不耐烦地颦眉道:“今天是定风哥哥让我开解你,你若是不识好歹,休要怪我宁王府不念旧情!”
苍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打量了她一会,讥诮地问:“宁王府是把逼我退婚当成念旧情了?”
“你——!”唐绾绾忍不住拔高了声线,上前两步,抬手就想甩对方两巴掌。
苍羽却利落地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淡淡地道:“好,我放弃婚约。”
唐绾绾对上那双清冷锐利的眸子,愣了一下,随后挣扎起来:“放开我,你这贱种竟敢碰我......!”
苍羽顺势顺手一松,将一枚印章扔在地上,冷声道:“我苍羽未来的妻子不能是那等拜高踩低的货色!”
唐绾绾用力过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狼狈跌倒。
还好,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冲了进来一把扶住她:“绾绾,没事吧?”
“定风哥哥,他欺负我!”唐绾绾看着地上的印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一把推开了男人的手,上去就是一巴掌甩在了苍羽的脸上:“啪!”
苍羽没有闪躲,由着她打得偏过脸去,白皙的脸上迅速地起了红印。
唐绾绾还要打,却被高大的男人拉了一把:“绾绾,教训人这种事我来,不要伤了你的手!”
说着他便上前,一拳朝着苍羽揍了过去。
但是这一次,苍羽却只身形一侧,猛地抬起拳头,竟一拳狠狠地和高大男人对撞在一起。
只听得“砰!”一声,男人倒退了几步,俊脸难看:“你竟敢还手!”
“苍世子,她是女人,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你,我不会手下留情!”苍羽冷冷地看着他,随后转身离开。
苍定风看着苍羽单薄的背影,眼底闪过怨读,只想下令让随从上去把对方打个半死。
“定风哥哥,你没事罢?”唐绾绾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苍定风揉了揉震痛的手腕,强行压下了怒气,又恢复了自己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淡淡地道:“没事。”
“乡下长大的粗人,就是一身蛮力,不知道为什么伯父要从乡下庄子把他接回来!”唐绾绾咬牙,狠狠地白了远去的人一眼。
苍定风阴郁地冷笑:“家父心软,再加上这废物还有点用处,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
他必要教敢顶撞他的苍羽吃尽苦头。
唐绾绾看着苍定风深情模样,一脸娇羞地垂下眼:“嗯。”
......
一身脸焦急等在湖边的丫鬟见苍羽走上来,立刻迎上来看向他:“公子,你的脸不要紧罢?”
苍羽揉了揉自己有点发麻的脸颊:“放心,我不要紧。”
名月看着苍羽精致脸颊上的巴掌印,又看向湖心依偎的两人,忍不住咬牙呸了声:“一对狗男女,您明明可以避开那贱人的巴掌,为什么不躲!”
苍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淡地道:“一巴掌换来解决一桩麻烦事儿,难道你真让我娶那位郡主不成?”
他总要演好个被抛弃的角色,不是么?
两人一路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落。
名月左右环顾,小心仔细地把院落大门关上,又将房门也关上,才走到坐在铜镜前的苍羽身边,一言不发地替他拆发冠。
“怎么不说话,还生气呢?”苍羽从镜子里看着名月拉长的脸,轻弯唇角。
名月沉默了一会,替他将发冠取了下来,又取了帕子替苍羽细细地擦脸,才叹气道:“奴婢是替小姐您觉得委屈。”
坐在镜子前的苍羽,一头乌发散落下来,擦去了那刻意描绘出来的英气剑眉还有加深轮廓的黛粉。
铜镜里的少女,眉如远山,目含秋水,唇染朱丹,柔软丰润,一张清美绝伦的面容,动人心魄。
苍羽摸了摸自己白嫩的脸,轻笑:“十八年都这么过来了,没有什么委屈的。”
“夫人谎称您是男儿身,是为了让您有一天可以脱离京城的束缚,自由自在,可如今府邸里却又将您硬召回来,还这般苛待!”名月咬牙切齿地道。
院落是前院最偏僻的,一墙之隔就是下人房,不要说派人来伺候了,送来的东西也都是别人用过的旧物。
苍羽伸手摩挲着斑驳的妆台桌面,神色讥诮而苍凉。
她的父亲出身簪缨世族——苍家,祖父当年更因为尙了长公主,得了世袭国公尊位。
她的母族则出身开国功臣玉氏,几代帝王下来,出了多少镇守边疆,立下安邦定国功勋的将帅。
然而总免不得功高震主的宿命,将帅世家又如何,一顶顶结党营私、目无王法、欺君犯上的帽子扣下来,大厦已倾。
从她外祖和几个舅舅开始到玉氏三族全部被牵连,抄家下狱,至亲死的死,旁支则发配的发配。
而她娘——曾经百家求娶的京城第一美人。
也在祖父和舅舅们死后,在生下她不过一年就含恨而终。
苍家怕被母亲牵连,在一个月之内就将原本的平妻萧氏萧二娘扶为正室。
随后,又让母亲身边伺候的旧人把她一路送到了乡下的庄子。
十八年来,她一个人与奶娘,还有一些母亲的旧日仆人在庄子里长大,苍家无人来问。
母亲生前曾含泪告诉奶娘,如果她是女儿身,免不得要被苍家当成可联姻或者收买人的棋子控制。
女子囿于礼教中,教养不当,或随便配了不良之人,又无娘家支持,必一生尽毁,孤苦伶仃。
所以母亲拼死掩了她的身份,让她以男子身份长大。
苍家自然巴不得谁都不记得还与罪臣玉氏有苍羽这么个血脉的。
待得成年,她苍羽便可带着多年积蓄,天高任鸟飞,脱离苍家。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十八岁这日,京城主宅竟来了人,硬是以老太君生辰的名义将她接回了主宅。
名月一边拿着梳子替苍羽梳头,一边愤愤地道:“主家实在太过分,这头逼着你和宁王府退亲,转头就将您的名字和庚帖给递进宫,供定国公主择婿!”
苍羽顿了顿,冷笑了一声:“这大约就是我对于苍家唯一的价值了。”
回到了主家,她才知道苍家哄骗她回来打的什么恶读主意!
定国公主,乃先帝唯一嫡出之女。
当今陛下虽非嫡出,但却在先皇后膝下养大,极为娇宠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因此养出她一副喜怒无常,视世俗如无物的骄纵脾性,以至于二十出头了,依然嫁不出去。
毕竟没有几个世家贵子能受得了喜欢动武,一言不合就会拿鞭子狠抽自己的女人。
“而且传闻她克夫,早前也不是没有贪图权势名头的人家愿意求娶,但是每每六礼未完,那准驸马就会突然暴毙,死了好些贵公子了,所以贵族私下都唤她修罗公主!”
名月说完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苍羽淡淡地道:“不是这样的情况,陛下和太后也不会强令所有的世族官宦都必须选取本家直系适龄子弟递上庚帖,苍家也必须送上一名子弟。”
明知公主择婿是个火坑,不管嫡庶,谁能舍得把自己珍贵的本家子弟送进火坑?
所以,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难道您真的要去尚公主不成?”名月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
“未必就会选上我。”苍羽懒洋洋地撑着脸,一双漂亮的秋水眸里闪过讥讽的光。
本以为掩做男儿身,人生不必再如女儿家一般受尽操控。
却还是逃脱不了终身大事被利用的宿命啊。
“可是,苍家、萧家、慕家、谢家这四大世家子弟都是太后重点关注之人,万一小姐被选上,岂不是欺君之罪?”名月想想,就忍不住头疼。
欺骗苍家,压根不算什么。
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苍羽眯了眯眼,看向窗外:“那就想法子选不上。”
事在人为,苍家这些人,休想就这样利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