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蚁贼
东汉光和七年,春三月庚子日。
荆州南阳郡,舞阴县。
城东一户民宅,夯土围墙用石灰浆写着‘甲子’二字。
此时大门紧闭,宅院内隐隐传来男人们压低嗓门的争论声,以及隐约不可闻的刀剑铿锵声。
“张帅今日派人发来密函,神上使马元义首领已被朝廷车裂于洛阳,起义事泄了,他命我等徒众速速起事......”
一个头裹黄巾的中年壮汉面容悲戚,眉宇间却暗含喜色,对左右围坐的汉子们低声道。
汉子们闻言并没有吃惊之色,一个个互相交换了激动眼色,纷纷点头道:“宋首领,你说怎么办吧。”
“今夜三更点火为号,我亲自率众攻县衙,取了狗县令的人头。”
宋首领语气森然,又看向一个黑面虬髯的汉子道:“侯参,你带人去攻武库,拿下武库分发兵器,找我汇合。”
“诺。”虬髯汉子重重点头。
宋首领又吩咐了夜里起事注意的细节,忽然脸色一沉,皱眉道:“刘炅兄弟怎么没来?”
一个浓眉大眼,颧骨高凸的年轻人回道:“刘大兄害了寒病,这几日不能出门,在家养息。”
宋首领脸色不虞,沉声道:“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病了,他是马首领亲点的黄巾力士,正该出力效死......”
屋中一个刀子脸的干瘦汉子阴声怪气道:“咱们是泥腿子,人家可是汉室宗亲,祖上出过藩王,我早看他和我们不是一条心,别去官府告发我等吧......”
“放屁......”先前答话的年轻人霍然起身,怒目圆睁骂道:“张樊哙,你他娘再敢胡说,休怪自己对你不客气。”
干瘦汉子脸色一变,正要翻脸发作。
“都闭嘴!”宋首领勃然大怒,握紧了腰间佩剑,冷冷道:“谁敢坏了大事,我饶不了他。”
众人这才不敢再闹。
宋首领瞥了眼闷不做声的干瘦汉子,皱眉道:“不过张樊哙说的不无道理,刘炅既是大贤良师的弟子,也是汉室宗亲,需防他意志不坚,泄露了大事,到时你我教众兄弟的人头怕是不保。”
“张樊哙,你带几个人去刘炅家,代我探望病情,若病重就抬到我家中来,由我妻女悉心照料。”宋首领对张樊哙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张樊哙闻言领命,匆匆出屋去了。
“其他人就在我家中待着,哪都不许去......”宋首领吩咐道。
......
城南玉阳里。
村里百户人家,最南边有一颗树冠如华盖的大桑树,树下坐落着一间茅草屋,此时屋门紧闭没有炊火,不知房间主人是怎么在这数九寒天过冬的。
屋内土炕上直挺挺的躺卧着一个年轻人,大冷着天只煨着一席杨絮薄被,双目紧闭,脸色青白,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津津直流,嘴唇已然青紫。
若有铃医见了,就知道此人寒症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咳咳~”
刘炅只觉的身上软绵绵,浑身像是被水洗了一样,忽冷忽热难受的厉害,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远远的喊自己的名字,努力去听又听不真切,头疼欲裂,思绪昏昏入睡。
正当他最后一丝灵明陷入无尽黑暗的时候,蓦然听到耳边一声雷霆炸响,惊得他浑身哆嗦,全身的毛孔舒张冒出冷汗,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张惊愕的黑丑脸庞,似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忙不迭退后几步,又瞧见此人手里握着一把宽背杀猪刀,寒光闪闪,目光躲闪敛去了一抹凶意。
刘炅心里一惊,猛地翻身坐起,定睛一看的瞬间,不禁愣在当场。
只见自己身处一个破败漏风的茅草屋中,屋中没什么长物,只有些破碗烂瓮,好端端的木门已然被人踹碎,心想刚才的巨响怕不是这木门发出的声响。
再看四周围着几条壮汉,这些人身上穿着粗布葛衣,发髻插着木钗,面目凶恶不似善类。
刘炅下意识的警觉,目光一沉,暗暗握紧了拳头,若是这些人有丝毫异动,他必然会暴起自卫。
虽说不知身处何地,身体也孱弱不堪,但他自信堂堂铁血兵王能轻松干掉这几个气息紊乱,没有功夫的壮汉。
几个壮汉对视了一眼,目光不掩饰对刘炅的忌惮畏惧,有人小心翼翼的道:“刘大兄,你没事吧。”
刘大兄?这称呼好耳熟!
刘炅眉头微皱,稍用力一想,忽然脑中剧痛,一段陌生的记忆被强塞进了大脑中......
刘炅震惊万分,竟然重生穿越了。
他只记得在境外执行一个极度危险的任务,因线人出卖落入了敌人的包围陷阱中,激战了三天三夜,弹药耗尽,身负重伤,为了不落于敌手,拉动高爆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没想到死后重生到东汉年间。
重生后这副身体的原主也叫刘炅,字元朗。
荆州南阳郡舞阴县人氏,现年十七岁,从小父母早亡,孤苦伶仃,被同乡宗亲收之抚养,以打鱼、砍柴为生,打熬的一副好身骨,极赋武勇。
不过刘炅祖上却大有来头,是西汉梁孝武王刘武的第十七世孙,正儿八经的汉室宗亲。然而大汉立国四百余年,祖上光耀,子孙落魄的汉室宗亲已经不计可数,与庶民无异。
可最让刘炅惊异的是,他竟然还是太平道的信徒,拜了南阳太平道神上使马元义为师,得封黄巾力士。
这就很有趣了!
刘炅自然知道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动摇了东汉帝国的根基,给东汉灭亡埋下了祸根。
可黄巾终究是昙花一现,早晚要被朝廷铁血镇压,做个黄巾贼可没什么前途。
刘炅心中念头百转,看向屋子里这几个糙汉。
他认得当中手拿杀猪刀的黑脸丑汉名叫张樊哙,平日里与自己不甚和睦,现在提刀破门进屋,来者不善呐。
“张樊哙,你好大的胆子,敢持凶器私闯进我宅里,是欺我刘炅么?”刘炅眸光冷冽,厉喝一声。
张樊哙身子一哆嗦,丑脸掩饰不住的畏怯。
舞阴游侠儿刘炅,那可是南阳郡任侠使气的游侠儿中武勇首屈一指的人,有百人敌之勇,不然也不会被马元义封为黄巾力士,平日里张樊哙等人也就敢背后议论个长短,当面犹如老鼠见了猫。
说起来舞阴县里,也只有黄巾头领宋翼可以勉强压服刘炅。
张樊哙被刘炅锐利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忙把杀猪刀掩在背后,咽了口唾沫赔笑:“刘大兄是哪里话,小弟就是长了十个胆子也不敢欺大兄。是宋首领听闻大兄病了,特意遣小弟来探望大兄,大兄莫要误会。”
他口干舌燥的解释了几句,又怕刘炅不信,低声道:“还有一桩事要告大兄知道,张帅有令,甲子日起事......”
刘炅心中一凛,张帅他岂能不知道,南阳郡黄巾渠帅张曼成,是三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黄巾悍将。
他心里暗叫棘手,没想到刚一穿越就到黄巾造反,这条贼船可不能上。
汉末讲出身门第,一遭从贼那可是洗不清的污点。
不过刘炅随即露出一抹苦笑,不想从贼,可自己现在不就是黄巾贼么,堂堂黄巾力士,落在官军手里,只有枭首待戮的下场。
刘炅眉头皱起又舒开,面前明摆的是一条路,不投黄巾,官军不定能收纳,就是黄巾也不能容他。
要知道黄巾初期可是声势浩大,郡县攻无不克,比起日后的远虑,反倒是眼前的近忧更为棘手。
张樊哙许是见刘炅面色阴晴不定,想起宋首领派他来的目的,壮着胆子拱手道:“刘大兄若是病体无恙,当去宋首领家中待命。”
说话同时,屋中的几人明显屏住了呼吸,手慢慢摸向腰间兵刃。
“待命?”
刘炅将众人的小动作看在眼底,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昔日马首领在舞阴时,都不曾对刘某说个命字,他宋翼口气倒不小......”
说起宋翼,此人在刘炅记忆中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两人的龃龉不睦也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宋翼本是舞阴豪强,后信奉太平道,拜大贤良师张角为师,为人气量狭隘,善使诡诈权术,欺男霸女也是常有的事情,两人仇怨也是因此而起。
刘炅有一少年好友曾须,曾须妻子郑氏容貌秀丽,不知何时被宋翼勾搭上了,等到东窗事发,曾须捉奸反被读打,羞怒交加之下一命呜呼了。
刘炅闻知事情后勃然大怒,他本就是任侠使气的游侠,自然要为好友出头报仇,携一众游侠儿袭杀宋翼,欲要取宋翼人头在曾须坟头祭奠,却被恰好给宋翼传授太平道的张角所搭救,后来因缘巧合,刘炅也信奉了太平道,成了黄巾力士,两人成了道中兄弟,事情不了了之,但仇怨隔阂仍在。
眼下起事在即,张樊哙等人来者不善,刘炅不难猜到宋翼的险恶心思。
只可惜无论是原主游侠刘炅,仰或是穿越后的兵王刘炅,内心从未把宋翼之徒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