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当然认得祝明之。
清晨祝明之前脚刚走,旅馆便进来一伙女人,要她少管闲事,不想旅馆被砸个精光,趁早把祝明之赶出去。
本来就是个破旧小店,哪里经得起这伙人威胁。
她去收拾屋子,空空如也的房间,竟叫她在枕下发现一块大洋。
索性将他轰出去,正好能吞下钱。
“我可不认得你!你再不走,我喊巡警了。这片都由林家管辖,你想清楚啊!”
祝明之猛地松开了手。
林无明确吩咐过要他待在宅里,不准出门。如果被找到,一定会被林无打开一层皮的。
他紧咬着唇,朝老板伸出了手。
那声线皆是抖的,像极了被人虐待到虚弱在喘息的猫:“我,我的钱还给我……住宿的钱。”
老板拧起了眉,没了耐性。
她直接抓住祝明之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他轰出了旅馆,嘴里冷冷在哼:“我都不认得你,哪来的住宿钱?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非把你打个半死扔河里头!”
旅馆大门被重重关上,祝明之眼眶洇红的厉害,指节死死在捏衣角,衬衫被碾出了皱痕。
林宅是深渊地狱,祝宅是空梦一场,现在连难得安稳的地方,都不要他好过,也会叫他一无所有地被驱逐出来。
祝明之头一次觉得活着是件极为疲累的事。
从前光鲜亮丽的小少爷,被折磨的连一丝丝的尊严也没有了。
他甚至摸了片地方便能睡着。
祝明之蜷在阴暗的长巷里,尽头很黑,没有光亮,看不清里面会是些什么东西,只有一些窸窣的怪响频频传来。
放在以前,他早就怕的要死,还会将头颅埋进林无的肩窝里,再也不要去看这样可怕的黑暗。
只是现在……
祝明之抬头远远望着月光,他蜷起了臂肘就这样躺下来,在监狱里的一百多个日夜,没有一日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多熬几日,有什么可怕。
入伏的天很热,食指上的伤没有被处理过,反反复复地在流脓水,身上好不到哪里去,长新肉的地方在痒,没结疤的伤口又在痛。
祝明之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入睡。
忍忍就过去了。
睡着了便不会痛,不会痒了。
*
一伙女人蹲在洋货店门口,借着铺子的门前灯酗酒,地面上散着不少杂酒的空瓶。
瘪三打扮的女子丢了口中的劣质香烟,抬鞋在踩,脸上的刀疤经霓虹灯一照狰狞的厉害,她懒懒在问:“人找到了?”
“找到了!这小子从旅馆出来,拐了两条街,往杂货铺后头那条小巷走了。”生着驼峰鼻的女人谄媚地答话,“头儿,那小子生的真不赖,够味儿!咱们要不要先……”
刀疤脸啧了一声。
祝明之么,谁不认得。
盛海大学堂的招牌,一手好字名满天下,林无曾经的未婚夫,能不好看,能不够味?
她拍了拍腿上的烟灰,懒懒起身:“待会动作都麻利点,走!”
女人们的脚步声很沉,在静谧的长街中却不显突兀。
长巷深处渗进点点月华,刀疤脸蹲在地上打量祝明之好久。
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祝明之瑟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背脊紧紧贴住墙壁,头颅蜷在肩窝里,猫儿一样,睫羽在不安地颤抖,好似梦见恶鬼夺命,连唇瓣都在下意识地哆嗦着。
即便是做噩梦,也能叫人生出几分怜爱的心思来。
刀疤脸轻轻啧了一声。
要不是收了祝明之的买命钱,还真舍不得下手了。
她扭动腕骨,大手一抓,拽着祝明之的软发将他拖离暗巷,直直摔上杂货铺的后门才算停。
祝明之感觉浑身的骨头忽然被碾了个粉碎,整个人撞上门板滚落下来,脊骨重重磕在凸出的尖锐石阶上,剧痛在身体里炸开,他一时没能爬起来。
这声巨响回荡在空旷的长街里,杂货铺内很快亮起了光。
不用刀疤脸去吩咐,手底下的喽啰早就把祝明之围堵住。
他喘息了一会儿,从被拖拽到撞上石阶,期间完全没有任何的反抗,痛呼声都是极为小心的低鸣。
直到祝明之看清刀疤脸的相貌,这张陌生的脸,并不是那些日夜教导他的,林无的手下。
他才缓缓分清现状——这里,已经不再是地狱了。
一伙女人就没见过挨了打还能这样安静的男人,刀疤脸和她的一众小喽啰挤眉弄眼地怪笑起来。
“哎,瞧瞧。不愧是念过书的。真斯文嘿,疼成这样都没个动静。”
她搓着下巴颏,轻挑的目光在祝明之身上放肆的游离,食指来回去勾他发旧的衬衫,裸出一小片腰肉来。
杂货铺的后门只留着两盏小夜灯,也能将祝明之满身伤痕照的清楚明白。
成片的淤痕驳杂地交连,有点像被棍子碾出来的痕迹,色泽是茄色的紫,发着可怖的黑,几人见了都会下意识地头皮发麻,暗搓搓地吞咽口水。
“这林家主的脾气可真大,搞的这么恶心。”
驼峰鼻嫌恶地别开眼,劝道:“哎哟……我都没心思搞他了,一刀捅死得了。”
祝明之怔怔空洞的瞳仁终于有了反应,他这才意识到这群女人,是来要他命的。
“我,我没有钱……”
女人们听了他怯怯的告饶面面相觑,而后怪笑起来。
驼峰鼻拧动着手腕掏出锋锐的小刀,她拽稳了祝明之的额发,刀刃顺着他的脖颈在下滑,留下一道脂红的长痕。
刀刃顶在祝明之的喉咙上,她悠悠在说:“读书人都是这样细皮嫩肉的?你放心,我动作麻利的很,只要你疼个三五分钟就咽气。”
祝明之瞳仁紧缩,小夜灯浅浅的光晕映在他眸光里,是满目的星辰。
也许是驼峰鼻此前酗酒,酒劲冲上了头,她嗓间有些发痒,略显为难地询问刀疤脸:“头儿,这张脸太他妈的够味了,咱还是拖回屋里养着吧!”
“没出息。”刀疤脸踢了她一脚,“这么恶心的身子得养到什么时候才算娇嫩?早把他杀了,早了心思,到时去窑子快活,灯一关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