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来宝所说,太子的寝宫到毓庆阁的路并不远,中间还隔着一片雅致的梅林。来宝走在前面,打着灯笼为萧景睿照路。而萧景睿则郑重其事地穿上了太子的常服,矜贵地走在后头,这衣服用料上乘,绣工极佳,衬得萧景睿更为丰神俊朗。
毓庆阁的大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又没人精心养护,朱红色的漆面斑驳不堪。萧景睿站在这半开的门前,心情复杂。
“等到明日雪晴,唤宫里的匠人将这修缮修缮吧。”萧景睿站在门前,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沙哑。
毓庆阁守门的太监年岁并不大,听见萧景睿这话连忙慌张地跪在了地上,“回殿下的话,这门唤人来修了几次,都说宫里事务繁杂,没能腾出空来...”
“这样啊。”小太监毕竟年纪小,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也是实话实说。萧景睿听完,面上带了些冷意。
来宝知道自家殿下是动怒了,连忙上前一步对那小太监说,“若是以后毓庆阁有什么需要的,你直接去寻福安便可,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是,多谢来公公。”小太监忙不迭地点头,见太子并未出言怪罪,这才大着胆子又将门彻底打开。
萧景睿闭了闭眼睛,只要他对顾若清好些,下面的人便会敬她;若他对顾若清不好,下面的人也自然不拿她当回事。漫漫十年啊,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顾若清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守在这毓庆阁?隔着一片梅林,远远地守着他的影子?
若是放在前世,萧景睿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可是,当他将全部的视线和心思都放在顾若清身上之时,才觉得顾若清所经受的一切变成了一把刀,一刀一刀的扎在他的心尖上。他感到疼痛,他也感到愤怒,可是萧景睿到底不是个自我糊弄的傻子。他清楚地知道,真正让顾若清遭受这一切的,不是白婉儿和东宫的下人,而是他萧景睿。
“殿下?”一道略有些清冷的声音突然传入到他的耳中,萧景睿浑身一震。
这一瞬间,梅林与雪花,木门和石板,视线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褪色模糊,沦落为不甚重要的线条。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呼吸,只是死死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顾若清披着一条雪白的披风,手执一把纸伞,正迈下廊前的台阶。她的脸未施粉黛,透着自然的红晕,一双剪水秋瞳似乎被星光点缀,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若清...”萧景睿的世界又开始虚幻起来,他下意识的迈过那道陈旧的门槛,顺着院子里的石板一步步朝着这道日思夜想的身影走去。
他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这次再次相见呢?
从再次睁眼那一刻,萧景睿如同在黑暗之中强壮镇定的困兽,靠着求生的本能维持着镇定与强大。惟有这一刻,他再次看见了属于他的光明。
萧景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几步走上前,在旁人惊异的目光中挤到顾若清的伞下,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而被如此对待的顾若清本人也有些震惊,想往后退,却在萧景睿哀求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犹豫片刻,轻轻地动了动脑袋,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萧景睿掌心的寒冷。
自己总是不忍心的,顾若清在心中嘲笑自己的痴念,虽然不知道萧景睿又要做什么,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毕竟,从少时见到萧景睿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是个输家。
“若清,你还在这里。”萧景睿看着她,眼眶逐渐红了起来,他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彻底将顾若清圈在自己的怀里。
“你还在这里。”萧景睿无意识地重复到。
顾若清只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反手抱住他,才惊觉萧景睿此刻的体温烫得吓人。
“来公公!”顾若清惊呼出声,萧景睿似乎烧迷糊了,死死地抱着她。身后的来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手刚搭上萧景睿的肩膀,就被后者躲闪,连带着怀中的顾若清都踉跄几步。萧景睿此刻意识混沌,连支撑身体也忘记了,成年男子的重量终究带累了顾若清,两人跌倒在雪地里。萧景睿反应不过来,只能下意识地护住顾若清的后脑。
“哎哟殿下!”来宝顾不上萧景睿的抗拒,连忙同顾若清的宫女春桃将两人扶起来。萧景睿晃晃悠悠地抱着顾若清不撒手,却感受到了左手的刺痛。他迷茫地举起手,顾若清和来宝这才发现,方才那一跌,萧景睿的手重重地磕在了石板上,此刻正流着血。
略有些浓重的血色映入萧景睿眼帘,他呼吸一滞,在众人的惊呼中昏厥了过去。
等萧景睿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鹅黄色的床幔。他费劲地动了动脑袋,想要寻找顾若清的身影,却不想后者正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衫倚在床榻旁,半合着眼打着瞌睡。
萧景睿心中一暖,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左手上被细致的缠绕了些布条,手指动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刺骨的疼痛。可这种疼痛萧景睿并不在意,甚至于这些疼痛能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幻境里,而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他和顾若清还有可能从头再来的时候。
“殿下,你醒了?”顾若清被这动静惊醒,连忙起身伸出手探了探萧景睿额头上的温度,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这烧热总算退下来了。”
“殿下,你前夜里喝了那么多酒,听来公公说又在雪地里站了小半个时辰,饮酒的人本就不耐寒,冬日里有不少醉鬼甚至会冻死在雪地里无人问津。殿下纵使心中烦闷,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顾若清嘴里说着,接着站起身走到一旁,将桌上的药碗端起来,“殿下,先把药喝了吧。”
她又坐到床边,视线与萧景睿四目相接,才惊觉自己刚才都冲萧景睿唠叨了些什么。霎时,顾若清嘴唇抿紧,有些发白。她是心中清楚的,自己同萧景睿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这样的絮叨对于萧景睿而言恐怕并不合适。
但她哪里知道,躺在窗尚的萧景睿觉得她这一番言语简直就是天籁。见顾若清端着药碗迟迟不动作,萧景睿活动了一下身体,半坐起来,低下头主动含住顾若清手中的汤匙。
顾若清被他突然袭来的呼吸惊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药碗,而罪魁祸首却睁着好看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若清,不给我喂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