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轿厢内,两人坐在一处。冬日路面结了一些冰,轿撵太监们难免有些不稳,顾若清努力挺直身子,不让自己失仪。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顾若清转头看去,刚好撞进萧景睿温和如春水的眼瞳。
顾若清有些难为情,“殿下,臣妾失仪。”
“嗯。”萧景睿点点头,“的确有些失仪,我教你个法子,要不要试试?”
顾若清抬头,翦水秋瞳恰似一汪清泉,“是什么法子?”
萧景睿微微一笑,长臂一伸,牢牢地将顾若清揽在了怀中。
顾若清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说出萧景睿是个无赖这种话。
“待会见了父皇,他说什么,你就应什么。他赏赐你什么,你也尽管接着。至于皇后那里,你需要记得你是正一品的太子妃,没必要受委屈。”萧景睿抱着顾若清,心里想着她也太过于瘦了些,还是得让来宝安排东宫的小厨房好好做些补品。
顾若清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的点点头,心底流过一丝暖意。
萧景睿看着她一副信任自己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小巧的耳垂,又是惹来一阵绯红之色,美不胜收。
高贵俊美的太子殿下垂下眼,前世天启二十一年的冬日,他的确大病一场。晨时起身,被皇帝召进宫里劈头盖脸地呵斥了一顿。等他回到东宫时,白婉儿过来慰问,却暗示顾若清也被召进了宫。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萧景睿笃定顾若清探子的身份,以至于来宝说顾若清在未央宫罚跪之时,他也不为所动。
可是如今仔细想来,这只是白婉儿的手段,她自己起了异心,却拉顾若清挡枪。可恨的是,自己居然真的信了她!想到这里,萧景睿满是心疼。新婚不过两个月,被夫君冷落,被皇后和妾室刁难,顾若清这么瘦弱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在那日寒冬的落雪中坚持下来的呢?
想到这里,萧景睿只觉得无法呼吸,只能牢牢地抱着顾若清叮嘱,“若清,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对你解释。但是你记住,在皇帝面前,你和我要坚持原来形同陌路的样子,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度过这段时日。”
顾若清闻言愣了愣,坚定的点点头,“殿下放心,刚才殿下说得臣妾都记住了,虽然臣妾不能为殿下做些什么,但是臣妾会始终站在殿下这边。”
萧景睿在她澄澈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这怀里的傻东西怕是不知道,他萧景睿听过那么多的誓言和承诺,最后站在他身边的,只有她顾若清一个而已。
“殿下,到了。”面容清秀的小太监福安掀起轿帘,讨喜的脸蛋让人看了就舒心。
萧景睿亲自扶着顾若清下了轿辇,福安小声道,“师父说了,他已经给长公主府上递了信,便直接到未央宫门口候着太子妃,请殿下放心。”
萧景睿点点头,迎上了大内总管康禄海打趣的眼神。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果真伉俪情深,十分般配。”康禄海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蛋上洋溢着喜气,萧景睿顿了顿,脸上的神色冷淡了一些。
康禄海只当没看见,迎着两人进了太和殿。
这两年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十分僵硬,尤其是这桩婚事更是让父子两个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他推开太和殿的门,向里面小声禀报。
“陛下,太子携太子妃,来给您请安了。”
大齐皇帝萧奕刚过不惑之年,正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闻言从奏折中抬起头,打量着迈步进来的两个人。
萧景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顾若清跟在他身后,举止端庄,倒也不算辱没他这个儿子。
“成婚前你对这桩婚事百般推辞,甚至不惜顶撞朕,只是一个大婚夜,居然让你改了心性,这个时辰才入宫?”萧奕冷着脸,鹰隼般的眼睛中透露着精光。
顾若清低着头,心中有些震动,大齐最尊贵的一对父子,关系竟是如此恶劣吗?
想起刚刚在轿辇中萧景睿的嘱咐,顾若清心中有了猜测,也总算彻底明白了皇帝为萧景睿和自己赐婚的原因。
太子是先皇后嫡子,又是大齐的长子,金尊玉贵,身后站着元后的母家文国公府。而作为皇帝,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能容忍萧景睿风头过盛。
自己出身于镇国公府没错,可祖父已经年迈不掌兵权,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外祖父还是商贾之流。出身名门但对太子毫无助力,如此不尴不尬的身份,她才成了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想到萧景睿的嘱咐,顾若清狠了狠心,脚步一晃,硬生生地坐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哎呀太子妃!”康禄海一惊,连忙同几个大宫女将顾若清扶起来。萧奕本就没怎么看得上顾若清,此刻她殿前失仪,正要发作一番,突然看见了连眼神都没分顾若清一个的萧景睿,心中倒是有了别的想法。
“康禄海,给太子妃赐座。”萧奕站起身,脸上浮现一丝担忧,“宣太医来帮太子妃看看。”
康禄海连忙称是,扶着顾若清坐在了软椅上。
看着顾若清苍白的面色,萧奕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冲萧景睿呵斥道,“太子妃是你的发妻,身体不适,你这个做夫君的居然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成何体统?”
萧景睿抬起头,朝萧奕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父皇赐给我的太子妃,自然有父皇关心,不是吗?”
“逆子!”萧奕似乎气急,拿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到了萧景睿的面前。
康禄海带着太医进来,就见皇帝气鼓鼓地站着,太子冷冰冰地看着,太子妃颤巍巍地晕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关心哪位。
萧景睿转过身,冲着太医道,“劳烦刘太医,帮太子妃瞧瞧,她究竟是哪里不适?”
刘太医到底是见惯了宫中的风浪,利索的走过去,掏出一方丝帕搭在了顾若清的手上号起了脉。
康禄海连忙奉上新的茶盏,伺候着萧奕坐下,“陛下可千万别动怒,太医说了您得平心静气,太子爷年纪尚小,说话难免冲了些。可到底是父子天性,太子爷,您说是吧?”
萧景睿将视线从刘太医的身上收回来,勉强点了点头,接了康禄海这个台阶,躬身行了个礼,“康公公说的是,是儿臣莽撞,还请父皇恕罪。”
萧奕看着萧景睿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来气,但他身居帝位这么久,刚刚的一番脾气发作只是想试探一下萧景睿对顾若清的态度。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就没必要再折腾下去。
反正,这个逆子不忠不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想起太子身后站着的几个世家大族,萧奕的心中涌上一股不虞。这些年,文国公一脉在朝野的声望愈发显赫,天下文人无不仰慕钟氏门风,若是这时候动了太子,只怕民间会议论纷纷,那些站队太子的世家大族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萧奕眸光一动,瞥见了面色苍白的顾若清,声音略微缓和了一些。
“若清身子弱,自小又没了母亲,娇养在外祖家,来了京城难免不适应。”萧奕坐直身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关切,“刘太医,太子妃的身子可有什么问题?”
刘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在宫中浸淫多年,对于陛下的心思多少知道一些,因此连忙躬身答复,“回陛下的话,太子妃身子的确有些虚,应是沾染了些风寒...恕老臣多嘴,太子妃娘娘心中郁结,还是要想开些。”
听了这话,殿中三人反应各异,萧奕沉默不语,萧景睿讥讽一笑,而顾若清却没这么好的功夫,猛咳几声,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显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哼,逆子!”萧奕一声冷哼,康禄海连忙出来打圆场。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这才刚新婚,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感情...”
萧奕又是一声冷哼,“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有没有拿若清当她的新婚妻子?!”
顾若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在这宫中和京城。皇帝这话一出,不消半日,半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太子是如何对待他的新婚妻子的了。
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萧景睿,后者依旧一脸冷漠坐在原处,似乎并不打算否认皇帝的话。
虽然萧景睿交代在先,但人心都是肉做的,顾若清的心里难免还是涌上几分酸楚,落在萧奕的眼中,则是委屈到了极点。
“太子,身为储君,就应当为天下万民立命,若是你苛待发妻,如何担当得起太子之责?”萧奕的声音沉下来,顾若清却瞬间反应了过来。
萧景睿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苛待发妻?父皇,若是论起苛待发妻...”
“是若清的不是,还请陛下恕罪!”顾若清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萧景睿的衣袖。
君可以不君,但臣不能不臣。萧奕看似为自己说话,实则对太子步步紧逼,不惜抛出苛待发妻这四个字,怕是就等着拿太子的错处开刀。
元后的事情,顾若清也听说过一些,虽然心疼萧景睿,但是此刻决不能任由萧景睿将这话说出口。
“陛下言重了,儿臣并无大碍,太子殿下只是在外性情冷了些,但对待臣妾还是贴心的,怪只怪儿臣身子太弱了些...”顾若清站直身子,缓缓行礼,声音不大,却带着和婉与坚定。
“若是今日陛下因儿臣身子弱惩戒了太子,倒是儿臣的不是了,还请陛下降罪。”顾若清拉了拉萧景睿的衣袖,太子殿下总算没有拂她的面子,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算是下了这个台阶。
见二人如此,萧奕心中涌上一丝疑虑。但顾若清婚前便对太子有些意思,女人家,总是对情爱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便不疑有他。他又不痛不痒地呵斥了萧景睿几句,便挥了挥手,指示康禄海从内务府中拨了好些药材,又是赏赐了不少东西,以表对顾若清的关怀。
萧景睿胸中翻滚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按了按顾若清的手心,想要放开她的手。
重来一世,萧奕还是如记忆里般一样没有底线。当年若不是靠着钟家和顾家的扶持,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怎么能翻身坐上皇帝的宝座。虽说狡兔死走狗烹是宿命,但还没有哪个人能堂而皇之地直面自己犯下的恶事,并且以此为荣。
但很不幸,萧奕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不掩饰自己靠着钟顾两家上位的事实,明面上给足了两家虚名,私底下却层层削弱两家的力量。逼死元后,打压外戚,萧奕做的理直气壮,就等着哪天褫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了。
萧景睿看着身侧的顾若清,一时间有些后悔,若是他能早些回来,回到顾若清还没有嫁给他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再将她拖入这场死局?
但回应他的,是顾若清毫不犹豫回握的手。那只手是温热的,坚定的,如同顾若清看向他的目光,澄澈而又明朗。
萧景睿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为何不敢带着身边的这个人,杀出一条血路来?
于是萧景睿破天荒地没有再跟萧奕呛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但依据没多分给顾若清一个眼神。顾若清脸上的失望肉眼可见,但也只能无奈苦笑,起身行礼冲皇帝告退,要去未央宫同皇后请安。
看着顾若清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萧奕的眼中带上一抹深色。一个门第显赫却毫无用处的外家,即堵住了天下文人的悠悠众口,又不会给自己添堵,顾若清实在是天生的太子妃。
这么好的孩子,嫁给了萧景睿那个白眼狼,的确是可惜了。
萧奕摩挲着扶手,朝康禄海瞥了一眼,“太子妃受委屈了啊,你亲自登门,把朕赏赐的东西送到东宫,顺带也送些到镇国将军府上。”
镇国将军府,那是太子妃的娘家,老镇国公顾远山大人的府邸。太子和太子妃新婚不到两个月,宫中的赏赐便莫名到了镇国公府上,外面的那些人听说了,还不知道如何揣测呢。
康禄海连忙称是,心中捏了把冷汗,看了一眼萧景睿的脸色。而后者依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也并不把萧奕的举动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