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正门口,穿着锦缎宫衣的掌事宫女萤灯狼狈地坐在地上,发髻都被打散了,右脸蛋迅速地肿胀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满是愤怒,直直地看向来宝和顾若清。
“走吧。”顾若清挺直脊背,月白色的太子妃服制穿在她身上此刻无比的贴合。
福安二话不说,接着伸出手将萤灯强行拖到一旁,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低下了头。
来宝扶着顾若清,亲自引她走向正殿。从前,他也是未央宫说一不二的掌事大太监,顺从主子的心意是一回事,狗眼看人低又是一回事儿。他瞥了一眼挣扎的萤灯,心里有些瞧不上继皇后。
世家大族的女子,犯不上用这种明面上的小伎俩为难人,从来都是体面的出手,不给人留下话柄。如今,果真是日子过的太舒服了,竟也让底下人出这些不痛不痒的昏招。
他躬着身子,彻底实心实意地拿顾若清当了主子,不知为何脑海中就想起了当年的元后。不骄不纵,但自有风骨,装得下儿女情长,也背得起氏族荣耀。叩门等候是敬着皇后,教训萤灯则是维护太子妃乃至太子的尊贵和体面,这点顾若清进退得当,让人拿捏不了错处,不愧是镇国公家的嫡孙女。
萤灯被按在地上,听着几人的脚步渐远,知道自己这回看走了眼。福安松开手,看见萤灯脸上的怨读,冷哼一声。
“萤灯姑姑,主子究竟是主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萤灯不理他,转头看向主殿的方向,想到皇后嘱咐她紧闭宫门的时的表情,心中浮现一丝期待和快意。
主子?一个微末商贾的女儿,也算得上正经主子?她倒是要好好看看,在皇后娘娘面前,这个顾若清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或许是福安打的那一巴掌过于清脆,声音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到了正殿,一路走来,宫人们纷纷低下头收敛了许多。皇后要为难太子妃,那是皇后的事情,自己拿捏主子的意思做得过了火,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住那一巴掌。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畏惧,未央宫的人竟也没个人引路。来宝一声冷哼,低声道,“这些年过去,未央宫华丽地连老奴都认不出了,但服侍的人却是懈怠了不少。”
顾若清垂下眼睑,她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待会皇后的刁难肯定会变本加厉。但是她既然嫁给了萧景睿,做了东宫的太子妃,又明白了萧景睿并非对她冷漠至极,那么她的荣辱便是镇国公府的荣辱,是东宫的荣辱,是大齐朝储君的荣辱,这是她的底线,还由不得她人践踏。
未央宫正殿的红木大门被两侧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厚实的挡风帘子。顾若清的外祖父叶肃也曾是做过皇商的,这做帘子的皮毛产自北方的雪山一带上的白狐,珍贵无比,一张皮子要白金之数。这样珍贵的东西,实在少见,哪怕进贡到宫中,一向也是用来做裘衣的。如今到了继皇后宫中,竟然只能用来做个挡风的帘子。
未央宫的奢靡程度,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顾若清被叶肃娇宠着长大,珍奇的物件如数家珍,但奢靡的背后往往是流水般的银子做支撑。现在西北战事吃紧,匈奴虎视眈眈,朝廷维持军费开支已然吃力,宫中后妃的月俸只怕连这正殿的顶级红木雕花门都买不起,皇帝必然不会调拨如此多的银子来修缮未央宫。而据她所知,继皇后叶楣出身定国公府,定国公虽然世袭罔替,哪怕几代经营下来,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财力供养皇后。
未央宫的女官拿起一根银质长柄玉如意,挑开了门帘,一阵幽香伴着暖意扑面而来,殿中温暖如春,一座一人高的香炉通体鎏金,炉芯红火,散发着阵阵幽香。
而在这气派的香炉背后,几个人影端坐在两侧,正朝着门口投来打量的目光。
一个穿着满绣云纹衣的大太监走出来,立在门旁,脸上堆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太子妃,娘娘等了您好些时候了,还请您快些进去。”
顾若清眉头一挑,但笑不语。来宝皱起眉,心中叹气,今日拜见皇后,还不知道要怎样收场。
“本宫道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毕竟不是养在皇城的,竟这样没规矩。”一道娇柔的声音从右侧一排太师椅上传过来,顾若清面色变也没变,含笑看过去,只见一个绛紫色宫装的妇人正嗤嗤地笑着,上下打量着自己。
来宝心头一紧,这德妃也是叶氏出身,事事为皇后马首是瞻,太子妃今日怕是真的要受点委屈。
顾若清没有答话,转而看见上首,正殿居中的位置放了扇雕花真丝十二扇屏风,屏风前面放了把椅子,扶手镶嵌着玛瑙玉石,十分贵重。
明黄色的锦缎,用金线织就的凤凰暗纹,极品鸽子血雕琢成米粒大小的眼睛,如同这身衣服的主人,透出漫不经心的冷光。
“儿臣,参见皇后娘娘。”顾若清低着头,盈盈一拜,声音沉稳和婉,行得是最正统不过的礼数。德妃有些尴尬,她本想打压打压这个顾若清,讨好她的皇后表妹,没成想这个出身不明不白的顾若清竟然敢无视她?
“太子妃,咱们陪着皇后娘娘在这里等了你许久,怎么这会儿才来?这就是镇国公府的家教吗?”德妃坐直身体,嘴角带着冷笑,殿内的氛围瞬间僵硬了起来。
顾若清头也不抬,只管等着皇后发话。
德妃彻底没了法子,伸出手指,指着顾若清,“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无视本宫?”
“好了。”上首斜躺着的女子转过头来,那穿着满绣云纹的大太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的声音十分年轻,有些沙哑,但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意味。简单的两个字短促有力,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无人再敢发出声响。
“周云生,给德妃娘娘换盏茶。”叶楣伸出手,拨弄了下头上的金凤含珠步摇,好似要与德妃闲话家常。
“你尝尝,这是景崇从江南带回来的茶叶,算是难得。”
德妃立刻眉开眼笑,亲自伸出手,接过大太监周云生递过来的白玉茶盏,品了一口。
“要不是说皇后娘娘凤仪万千,福泽绵长,这茶香自然是不必说,梁王殿下这份孝心,才是难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而顾若清则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等候着未央宫主人的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