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乖孩子,乖阿宝,快下来。”树下的女子高仰着头,语调轻柔,看着树杈间喵呜叫个不停的蓝眼小猫忧心不已。
“娘娘别急,抚华姑姑已经找梯——”
小宫女的话还未完,便被迎面而来的耳光打断,“本小主说了多少遍,让你们看好阿宝,如果阿宝有个什么好歹,小心你们一个两个的贱命!”
被打的宫女顾不得自己的脸,急急跪下,如同下饺子一般,身边的宫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跟着跪下,不一会儿整个小院跪满了人。
“奴才知罪,请小主息怒!”
“奴才知罪,请小主息怒!”
“哈!息怒?看着你们这群废物我怎么息怒?”女人看着这些卑贱的宫人满脸害怕的样子只觉得内心的怒火愈演愈烈,“人呢?梯子呢?都死哪去了?”
不料想,那梯子刚架好,枝桠上的小猫儿便顺着木梯直溜下来了。
“阿宝真棒!”女子立时收起了脸上的怒气,将落地的猫儿抱入怀中,“比那些废物好多了!”
抚华叹了口气,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小主的脾气,将跪着不敢动的宫人打发下去。
“小主,那边说今夜……”抚华附耳,小声交代着自己得来的消息。
“姐姐总是喜欢让我去干这种事,真是烦人,我只想陪着阿宝,”女人将手里猫儿半举起,眉头上扬,娇声道:“阿宝是不是也想天天同我一起呢?”
“喵~”猫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扭了扭小小的身子,发出几声不满的叫。
抚华见怪不怪,只再次强调:“小主,这事很重要,可不能推脱。”
“知道了!”
“刚才那些宫人,全在园中跪着吧,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再起。”
小猫伏在铺满毛毯的地上,宝蓝色的眼瞳满是懵懂和天真。
*
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好天气。
暮春时节,上林苑内各色的花儿竞相吐艳,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花草房内宫女和内侍们捧着鲜妍的花木在苑中穿梭,乱中有序,他们都在为今日晚的赏春宴做准备。
自前朝起,宫中的赏花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参加宴会的妃嫔们需得带上当季的花儿装点宴席,既可以多添几分春色,又能够彰显恩宠。
后宫之中,斗争无处不在,这一心照不宣的规定到如今已经成为各妃嫔们暗潮汹涌的争宠工具,赏春宴也成了斗春宴。
是以,现在整个上林苑的宫人都在为各宫准备花枝。
这场宴席由淑妃牵头,在清月小筑举行。
清月小筑在这皇宫算是个特殊的地方。
这地听着虽感觉小,但前两年因皇后娘娘喜欢那里的荷月风光,特向皇上请旨进行了扩建,如今的清月小筑举办个大型家宴已是绰绰有余,成了春夏之际摆宴的好地方。
除却举办宴会,平日基本无人去光顾,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地默认这是皇后娘娘的地儿,是皇上对皇后娘娘独一份的宠爱。
王双喜站在树下,乐呵呵地将枝头开的正盛的海棠剪下,递给树下的青衣女子。
“梨枝姐姐,瞧这花,开的真好,往年可等不到这个时候。”
梨枝听了王双喜的夸赞,只抿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颊边漾出个浅浅的窝,边说着话,边将递来的花枝整理成束。
“这醉美人是颐和轩小主指明了今晚得送到的,万不可大意了。”
“双喜,你嘴真甜,梨枝做活的时候我们可都在这呢,可没见她有什么秘方。”南华正在左侧修剪蔷薇,少女声音轻灵,带着丝丝狡黠。
她对双喜为着梨枝跑前跑后、忙上忙下的行为已经是见怪不怪,她手中拿着的蔷薇是安昭仪指明要的。
“嘿嘿,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听见南华的打趣,双喜也不恼,自打他被梨枝救了之后,就总是如此。
“说是别春宴,”南华换了话题,抬头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凑近二人,放低声音,继续道,“其实是上头的娘娘们想仔细看看今年新进宫的小主呢。”
“我听织造局的同乡说,前段时间各宫小主娘娘都在催赶新衣呢。”双喜也凑过头来,神秘兮兮地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那这别春宴岂不是又成了比美会?不知道哪宫会拔得头筹。”
“好了啊,快快打住,你两啊越说越没谱了,我估摸着这些花枝就够了,双喜,把这送到清月小筑去吧。”
没管两人的挤眉弄眼,梨枝将所有的花束码齐整,点好数,一并交到双喜手中,“我今天有些头疼就先回了。”
梨枝见二人的脸上的担忧,眉眼弯弯,难得打趣道,“许是这个春日宴席确实太多了,有些吃不消,该是我躲懒的时候了。”
“这可不能大意。”南华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至梨枝身边。
“欸?”望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脸,梨枝尚未来得及反应,额头便感觉到了温热的触感。
“有些低热了,许是昨晚夜班有些着凉,”南华微蹙眉头,作为宫人,在这宫里头最忌讳的就是生病,“你今日早些去休息,等我晚上给你带些点心回来。”
“好,”梨枝低声道,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思考多日的话,“南华,不然你今日也休息吧?就当陪我,行么?”
“很不舒服吗?”
梨枝点点头,想将她留下,即使自己已经早早请了假,还是满满的不安。
南华不明白梨枝为何执意将自己留下,脸色有些为难,“你知道的,李嬷嬷这次是让我去掌眼的,临时变卦可不行。”
对小宫人来说,生病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除了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会惹得主子不适,一招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所以生病的宫人是绝对不允许去主子面前伺候的,是以,她很轻易地便从李嬷嬷那里告了假。
待回到住处,梨枝倚靠在床边,盯着窗边探入的花枝愣愣出神。
没人知道她得了神迹,原本已死于元熹七年夏的她再一次睁眼回到了四个月前。
自她回到这里之后人人都说,感觉她有些不一样了,却又道不出个之所以然。
但她清楚自己的变化,明明是和其他人别无二致的种植方法,经由她手种出来的花草总是要更鲜活几分。
许是沾染了仙气吧,她这么猜想。
经过三个多月的适应和思考,她终于能够坦然面对自己所遇到的神迹,也在不断的回忆和溯源中找到了些许端倪。
上天让自己重来定然是怜惜自己上辈子的遭遇,如果推断无误,那么今天,就是一切的开始。
如果今天自己没去这场宴会,没去那处地方,就一定能避开上辈子的命运吧?
一定是这样的……
*
开心玩具无眠。
因着前一天的送春宴,今天得对宴会上用后送回的盆景进行盘点,草草洗漱后,顾不得多加衣裳,梨枝只单着一身薄薄的春装便向花草园赶。
还未到达花草房就听见南华和双喜在聊天,似是还在讨论昨天的别春宴。
“猫?怎么可能,应该是兽苑的宫人弄丢的吧,”双喜撇撇嘴,只是在御花园瞧见一只猫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说的是真的,那猫可漂亮了,如果不是锦月在后头叫我,我一定要去摸摸它。”南华面上露出些许向往,出宫后养一只狸奴一直是她的愿望。
猫?
是那只猫吗?
上辈子自己遇上的那只?
南华瞧见了那只猫,那岂不是说明……
梨枝心中思绪万千,脸色有些泛白,但在那闲聊的二人看来,便是她身体又不舒服了。
“梨枝,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南华有些不解,只觉得最近梨枝的状态实在不好。
梨枝先前一直在上林苑各处做洒扫宫人,直到被李嬷嬷破格提拔到花草苑后,南华才与她相识。
虽然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但是她是真心将梨枝当作自己妹妹来照顾的。
“没,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走了神,”梨枝回过神,面色有些苍白:“我听你们刚刚说到猫?”
“真是好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蓝眼睛的猫呢!”
梨枝感觉自己的神经有些迟缓,问道:“你是迷路了吗?宫宴上怎么会有猫?”
上辈子她是迷路误入了那处假山,瞧见那只猫儿想去追,才招来的祸患,但是怎么会巧到南华也迷路到那假山去?
“为举办宫宴这清月小筑我都摸透了,怎么会迷路?我本只是路过,循着它的声音才发现它正在假山旁扑蝶呢,这应该是御兽苑跑出来的猫儿吧?”
南华也有些困惑,昨夜见到那猫时,她便有些奇怪,但她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只一瞬便将这疑问抛之脑后了。
双喜转了转眼:“也可能是哪位小主的。”
上辈子,她一心想熬到出宫,一直独来独往,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重来一次,为了避开既定的命运,她使计让自己被李嬷嬷看见,但是没想到进了花草苑后能交到两个能够交心的朋友。
梨枝看着面前就蓝眼猫来历猜个天花乱坠的两人,虽心事重重却也不自觉唇角微翘,露出个小小的笑。
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能避开那祸端,南华必定也行!
*
宫室内的香炉上方正氤氲着雾气,朦胧间瞧不清女子的模样。
只隐隐约约看到有个身着湘色宫装女子倚靠在贵妃榻上,玉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怀里的猫,但听那如黄鹂出谷的声音便知里头坐着的定是个美人儿。
“查到了没?那宫人是哪儿的?”
“是上林苑花草房的,说是要往清月小筑送花……正正巧巧送的是咱们宫指的蔷薇呢。”林嬷嬷站在一旁垂手回话,她是景阳宫的老人了,最是知道主子想听什么。
果不其然,林嬷嬷话音刚落,那女子便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摔了出去,也不顾这是自己平日最爱用的金边白鸟盏,一旁的猫被这声音吓得跳起,直冲角落躲去。
“倒真是好巧!也不知道是谁废了这么大的力来盯着本小主!”
“些许是不懂事的小宫女,这起子小人小主抬抬指头便能收拾,何须发怒损了自己的身子?”
“嬷嬷,是不是要被发现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似是想到了什么,这美人原先狠厉狰狞的神色瞬间泪凝于睫,神色惊恐。
“小姐,别怕,不会有人发现的,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林嬷嬷轻拍着女子的脊背,细声安慰,安静的宫室内无人瞧见那和善的面容上露出了丝丝杀气,隐在阴影中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