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背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开始拾掇那白脸汉子丢给他们的三个包袱。
王念儿首先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个。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她在锦城谢府做婢子的时候穿过的一些衣裳,还有她娘活着的时候给她织的一床绸子被面儿。
她从里面掏出来那件破的连棉絮都露出来的冬袄,伸出手摸了摸,当摸到硬邦邦硌手的东西时,她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十一岁被卖进谢府,在谢府整整伺候了五年。
谢府对下人不算苛刻,像她这样的帮厨丫头一月也能领上三钱银子。
她没有什么别的花项,原本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为自己赎身,出了谢府买上几块田地,好好儿地过自己的日子。
她将缝得严严实实的夹层口袋拆开,把银子倒出来。
来来回回数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是十三两二钱。
巴掌大的小脸,眉头紧紧地拧作一团。
若是只有她一人,这些银子的确是不少了,能撑好长一段时间。想到隔壁男人那受尽病痛的身子,她总觉得这点钱怎么算怎么不够用。
把银子又仔细地收好,她打开了剩下的两个包袱。
这两个包袱丢到她脚边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里面会真的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毕竟他们今天这亲成的是那样的难堪。
可是当她打开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其中一个里面竟然是满满当当的一包袱名贵补药。
锦城谢府从事的就是药材生意,她虽然只是府上的一个小丫头,却也见过大批的药贩子往府里抬名贵药材,为的就是能和谢府这个景国的第一大药商达成合作。
其中就不乏灵芝、人参一类的药材。
这包袱里的药材她虽然认不全,但是她也能依稀辨得出一两样,知道都是价格不菲的补药。
她记得在院子门口,两个男人的对话。能猜出来那个没有进门的魁梧汉子可能是和院里住着的人以往有些情分。
却也没有料想到,那人能做到这一步。
她捧着药材的双手微微颤抖,有这些东西在,她就算是没办法帮男人恢复如初,最起码能让他活下去。
另一个包袱里不再是药材,而是两张崭新的棉布单子,还有大概能吃半月的米面。
看着眼前摊开的两个包袱,她的眼眶也微微的有些泛热。
灶房里的米缸都已经见了底,里面还有老鼠光顾过的痕迹。
她只能另外找了两个干净的瓦罐,将米面分别装好。
她很庆幸,这座建在山上的院子里是挖了井的,不然,她初来乍到的,吃水都成问题。
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拎的时候,因为她也才是昏迷苏醒不久,手上一吃劲儿,就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灶房里的锅,自从上次使用,到现在都还没有刷过。
熬粥剩下的米汤渣还糊在锅边上,刚掀开锅盖的时候一股混杂着酸臭味的热气扑了她一下。
看样子,距离上次开火,已经有几日了。
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灶膛里塞了一点干草,夏天本就燥热,用来引火的干草一点儿水气也没有,一沾上火星儿,就“噗”地着了。
灶台边上还有一些剩下的柴火,能将就着烧个一两顿的,她今天暂时还不用去山里拾柴。
趁着引火最旺的时候,塞进去两根柴,赳结的黑烟顿时从烟囱里涌了出去。
正是晌午太阳最高的时候,院子坐北朝南,窗子透过的阳光正好照在灶台上,汗水顺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摔在地上。
火烧的旺,不一会,锅里的大米就翻滚着煮开了花。
王念儿翻箱倒柜,总算是从灶房里找出来两个豁牙的粗瓷大碗,仔仔细细地刷洗过后,盛上饭,出了灶房。
站在霍敬之房门口的时候,端着手里泛着热气的粥,王念儿的心里一阵阵地泛酸。
当年在锦城的时候,男人虽然是钦差官员,但不喜铺张,临时的府衙内,也就只有一个年轻的小厮和一个厨娘。
这二人都是极好相处的,瞧着她年纪小,便只让她做些清闲的差事。
她入了府,这送饭的活就落在了她头上。
那时候,她也是经常这样站在男人的门外,谨慎地敲过门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把饭菜送进去。
府衙里的桌子都高,她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长得瘦小些,每每进去送饭,她总是垫着脚才能把饭菜一一布置好。
府衙里的厨娘和小厮都是好心肠的,却都不是心细之人。
他们想着送饭的活不用出什么力气,便总让她去,可她每每看到那到她胸口的桌子,总觉得有些难过。
要是自己能长得和村里的男娃一般高多好啊!她也不至于每次都胆战心惊,生怕男人觉得她什么也做不了,把她撵回家去。
她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情,给男人送了一天又一天的饭菜。
每次进门,她都屏气凝神,可男人始终都没有说过什么。
也只有在她告退时,才会从那堆得小山高的公文里头也不抬地回一句:“嗯。”
直到有一天,她一进门,就看到了那间除了案牍外,就只有一副简单桌椅的书房里,多了一张矮凳。
她惊喜地望着和平时一样忙着处理公务的男人,不敢去想那个呼之欲出的可能。
男人抬起头,迎着她试探地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后来啊,她还记得自己欢欢喜喜地拉过来那张矮凳,踩在上面,飞快地给男人布好了饭菜。
告退的时候,男人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回了她一个“嗯”。
可她再也不会纠结,男人会不会有一天突然觉得她年纪太小,不值那一月一钱的银子,把她赶走了。
时隔多年,看着手上盛得满满的饭碗,她觉得八年前那个瘦瘦小小的自己和现如今的她重叠在了一起。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锦城的盛夏,那些怀着忐忑心情站在霍敬之门口的一个个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