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日。
今天没有风,但气温颇低,太阳被乌云遮住,整个城市就像褪去颜色的水墨画。
早晨的时间总是分秒必争。
牧也比平时早出门了一刻钟,但这会儿站在公交车站前,还是很难打到车。
阳春三月,她穿了件偏厚毛衣。
等得时间长了,冷的打了个哆嗦。
十分钟过去了。
公交车挤不上,打车也打不着。
她想试试能不能叫上车,拿出手机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些嘈杂声。
声音忽大忽小。
她顺着望去才发现路口那边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人。
好像还有人在求救:“有医生护士吗?快来帮帮忙……”
作为医生,尤其是急诊科医生,她没怎么想就冲了过去。
扒拉开人群,看到一个挺着八九个月孕肚的女人趴在一辆私家车车窗的位置。
孕妇长相清秀,只是看上去很痛苦。
痛意让她呼吸不太顺畅,“我好像快生了,谁会开车?送我去医院……”
围观人群不少,大多冷眼旁观,没人敢上前趟这浑水。
牧也抿抿唇,从人群中上前一步,“你还好吗?”
她第一时间看向孕妇的瞳孔,然后才自我介绍:“我是一名急诊科医生。”
可能听到她是医生,孕妇有些激动,从车窗的位置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医生、医生,你会开车吗?”
牧也挣脱了她的手,打开车门上车,“你先别紧张,我扶你躺下。”
“我不想把孩子生车上,你能不能先送我去医院?”
孕妇很不配合。
牧也不动声色,只是很平静的给她阐述问题:“我得先帮你检查宫口,如果真的快生了,不及时采取措施,耽误一分钟你跟孩子都有危险。”
孕妇吓得不轻,按照她的要求配合的躺下。
幸好她包里常年备着一次性医用口罩跟手套。
关上车门跟车窗,隔绝了窗外的视线她才开始检查。
还好。
检查完她松了口气,“宫口开三指了,时间还来得及。”
“那就好、那就好。”孕妇也跟着松了口气。
为了以防万一,牧也需要了解她更多的孕期表现,“之前产检胎位正吗?”
孕妇:“正的。”
“有没有脐带绕颈?”
“绕颈一周半吧。”
“第几胎?”
“第一胎。”
牧也又看了一眼她的车,“你自己开车出来的?”
孕妇忍着疼说:“我老公公司有事被叫走了,平时我也自己开车,没成想这次这么巧,车开到一半就开始肚子疼,我估计是快生了……”
牧也听了皱皱眉。
这当老公的心得多大,妻子临近预产期了还敢让她自己开车回去。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孕妇开始替她老公解释:“你不要误会,我老公对我很好,今天出来也是因为我想吃牛肉面他才带我出来的,刚刚他也是非要送我回去再去公司,是我坚持说自己可以开车回去的。”
牧也当然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评头论足。
孕妇还在问她:“您会开车吗?我给我老公打电话了,也打120了,估计一时半会都赶不过来。”
牧也没回应。
刚脱下手套,车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拉开。
极浓的男性气息挟着凉风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的抬头——
冷白俊逸的脸庞出现的那一刻,牧也无一丝准备,脸‘唰’的白下来。
可能太过毫无预料。
那感觉就像凉风侵入她身体,那些隐匿在她心底深处不好的记忆随着他的出现肆无忌惮的皲裂蔓延开。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反应过来,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没有做梦。
容赤真实的站在她面前。
两年没见,他似乎更瘦了一些。
但容赤就很轻的瞥了她一眼,视线就移到了孕妇脸上,“是快生了?”
孕妇见到容赤,情绪没收住,委屈的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呜呜呜,她回去一定要跟姨妈告状。
这里离他工作地点那么近。
所以她肚子阵痛时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她这个好表弟。
没想到他居然拖拖拉拉用了半个小时才赶过来!
容赤里面只穿了件夏季衬衣,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脱下身上的薄大衣罩住了孕妇,又解释了一句:“路上很堵。”
牧也看到这一幕,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孕妇口中所述的,对她很好的老公——
就是容赤。
愣神间容赤也进了后车厢。
熟悉的男性气息绕鼻,牧也呼吸微滞。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脑袋瓜子嗡嗡的,只能听到孕妇喊疼,抱怨说:“你们都不管我,幸好碰上个好心医生。”
小夫妻感情挺好的。
牧也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既然家属来了,我就下车了。”她很有眼力劲儿的说。
这辆车一共三排座位。
中间那排是两座,所以她一开始安排孕妇的时候是将她安排到最右一排躺下的。
现在她要下车,车门却在中间那排。
而容赤就坐在中间那排的左边。
她起身时就只能走向右边车门。
车门被她推开个小缝隙。
就在她即将用力推开时,车门却被一只大手迅速的重新关上。
她大脑空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的再次去拉车门。
还没得逞,手腕就被男人冰凉的大手攥住。
她偏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容赤。
孕妇还躺在后排车厢。
他怎么敢这样?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眼皮耷拉着,也偏头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对视上。
牧也觉得,他眉眼间的懒散劲很浓,“会开车吗,牧医生?”
他唇边勾着星星点点的笑。
玩味、戏谑。
牧也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孕妇。
此时孕妇正背对着她们蜷缩着喊疼,并没有发现他们这边的状况。
她下意识想抽走自己的手。
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掉。
她抬眸,与男人的视线重新交汇。
男人缄默着,等她回应。
不疾不徐的态度似乎在告诉她,他能不能松手,取决于她会不会开车。
她攥了攥拳头,隐忍回答:“会。”
“能开车送我们去医院?”
他礼貌的询问。
但抓着她手腕的手并没有放开。
诚意分几乎为零。
这种感觉跟两年前一样。
不怎么好。
痛疼中的孕妇没察觉到异常,只是觉得麻烦别人不太合适,于是反驳:“你都来了,还让人家医生送我?”
容赤看了孕妇一眼,“你现在能自己待后面?”
痉挛的痛疼感又一轮上来,孕妇顾不上其他,只喊着快点去医院。
但容赤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抓着她的手也不放。
行动代表了一切。
牧也非常生气。
孕妇这里又不能拖下去。
后来想了想。
他一个大男人都不介怀,她又何必在意?
正好她也打不上车,就当搭个顺风车。
打定了主意,她掀眸看他,“不然你开车,我留后车厢陪着?”
她一句话成功的让容赤的视线再次扫过来。
不给他开口反驳的机会,她连忙又说:“我是医生,可以随时关注孕妇的情况。”
两三秒钟的沉默。
容赤突然诡异的笑了声。
倒是没再说什么,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去了驾驶室。
牧也盯着被他攥红的手腕良久。
眼眶酸涩。
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
最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又回到了孕妇的身边。
容赤的车技很好,开车到医院用了不到四十分钟。
但即便如此,她最后一次检查的时候,孕妇的宫口也已经开到了六指。
一下车,孕妇就被推进了产室。
她回了急诊科室。
刚进办公室,换衣服时发现车钥匙在她手里。
她一怔。
这才记起来,刚刚下车时,容赤因为着急直接将车钥匙塞进了她手里。
她只好又回到妇产科那个楼。
还没进楼栋,偏头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壁上抽烟的男人。
牧也驻足,仔细的看他。
男人身形挺拔颀长,远远看过去,干净的眉眼儒雅温和。
笔挺的黑色西装裤,再往上是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剪裁修身的质感勾勒出他分布均匀的胸肌线条。
15、6度的气温,刚刚脱给孕妇的大衣他还没穿回去。
牧也是真佩服他。
老婆在里面生孩子,他还有心思在外面抽烟。
心可真大。
她折回他所在的位置。
随着她的靠近,容赤也发现了他。
四目相视。
男人神情不变,他抬手吸了口烟,又将烟蒂掐灭。
青白色的烟雾徐徐散开,露出他懒散无波的眉眼。
牧也将车钥匙递到他眼前,“还你。”
容赤瞥了一眼。
但没动。
牧也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没有要接的意思,就将车钥匙搁在他一侧的窗台上,转身就走。
“牧医生。”
容赤在她身后唤她。
声线痞痞的、欠欠儿的,又没什么温度。
她脚步顿下,回头看去,却见他朝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男人穿着擦得铮亮的手工皮鞋,走路的脚步声不大,却一下一下的敲在她心扉上。
距离越来越近。
牧也下意识的绷紧了脊柱。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一般,实际上也不过几秒钟。
他渡步而来,驻足在她面前,视线停留在她脸上,薄唇挑出一抹玩味的弧度,“走这么着急,我是洪水猛兽?”
牧也想了一下。
也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她抬头看他,“还有事吗?”
容赤与她对视。
末了垂眸,唇瓣勾出几分邪肆的弧度,“非要有事儿?老朋友见面,不叙会儿旧再走合适吗?”
叙旧?
牧也讪笑,“真想叙旧,车上那会儿怎么不当着刚进产室的那位面叙?”
容赤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这不太合适吧?”
牧也又是一声讥笑,“你都说了,大家老朋友一场,怎么就不合适了?”
容赤嘴唇抿着,看表情像是认真考虑过了才开口:“我容易嘴瓢……”
他说着一顿,静看她几秒,又忽地笑了,带着几分邪肆,“不过你若不介意,我倒也无所谓。”
他说的隐晦。
甚至并没说过分的话。
但牧也却听出了其中深意。
她是真想给他竖大拇指,但忍下了。
仅做佩服的点头,“你可真行。”
容赤唇角轻勾,似乎很认同她的话,“这点,你的确最有发言权。”
牧也眼皮跳了跳。
她没搭理他,转身就走。
“等等。”
容赤还在身后叫她,牧也没理。
直到手腕被人拉住。
透过毛衣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牧也条件反射的挣扎了一下。
没挣脱开,她皱眉,“松手!”
容赤不动。
近距离接触。
女人眉眼漂亮,肌肤如白瓷。
带着涩味的熟悉感这才变得真实起来。
至于触感……
他指尖动了一下,喉间酿出模糊的低笑,“等你一会了,叫住你是——”
他话还未说完,牧也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容赤瞥了一眼她的手机,“你先接电话。”
牧也自然不愿意,“你先松手。”
容赤笑了笑,强调:“我替你接?”
牧也看了眼手机屏幕。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她的后妈孟慧。
主要是怕他真替她接起来,也就没再跟他僵持,滑了下手机接起。
那头响起后妈孟慧的斥责声:“你怎么才接电话!”
不知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还是听到这道声音,牧也的头突然痛了起来!
她按按太阳穴,冷淡的问:“有事吗?”
孟慧给气笑了,笑声从手机里传过来:“所以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又要找借口说自己忘了去相亲?”
牧也听着没吭声。
孟慧也似乎习惯了她的沉默,只作阴阳怪气的冷笑:“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
“今晚七点。”她失了耐心,语气暗含警告的又说:“你要是再搞砸这次相亲,牧家的大门你别想再踏入一步!”
忙音从手机那端传过来,牧也没什么表情的收起手机。
容赤隔着近。
隐约听到七点……相亲……这样的字眼。
男人垂眸看她。
乌云褪去,阳光透过树叶层层叠叠打在他脸上。
她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隐约看到他薄唇勾出微末的弧,像是噙着笑的样子。
“怎么,要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