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又一次陷入在半醒半梦之间的泥淖,耳朵里突然想起了一阵起床号声,我一阵恍惚,难道我穿越回学校了?我睁开眼睛一看,起床号是从墙上的那个小喇叭里面发出来的,眼前依然是看守所笼子里刺眼的灯光,哦,一切都没有改变,我确实是被关在这里。
我朝周围看了一眼,房间里所有的人都乱纷纷地爬起来,我边上的年轻人伸了一个懒腰,把被子一掀,一个鲤鱼打挺站稳了身子,冲着我说:“起来,我们一起折被子。”
我一骨碌爬起来。
笼子里的被子是需要两个人一起折的,一人拉住被头,一人拉住被脚,将两边折到中间,折好以后放到床板上,然后再折第二条,再把折好的第二条叠在第一条的上面,两个人有几条被子,就往上叠几条。
我和笼头一共有六条。
所有叠好的被子都放在床板上,专职抬被子的两个人过来,将这些折好的被子码到床板靠墙的角落里,一层层不断地往上码。
他们在码被子时,我看出了一点名堂,如何将所有人被子码在一起,同样是有规矩的,刚来的人被子压在最底层,比他早一点的压在他上面,而我和笼头的被子码在最上面的一层。
码好的被子比我的个子还高。
码被子的两个人开始对被子左看右看,寻找着不满意的地方,他们发现下面有一个角不太平整,于是,不断地用脚去踢,其中一个家伙看上去明显是练过,一脚接一脚的鞭腿踢得非常有力,好像这些被子跟他们有仇似的。
这样折腾了一番,被子服气了一些,他们又扯起一个类似于床罩东西,将所有的被子从上往下套了进去,我听到边上有个人大声赞叹:“对了,这样才像个棺材。”
其中一位抬被子的人回头,没好气地说:“像棺材才好呢,不像棺材要扣分,到时候大家全部加一级静坐。不但要像,还要像皇帝的棺材。”
听他这么提醒,我又看了一眼,确实是跟我在十三陵看到的那口棺材挺像的。
这边码被子,另外一部分人已经去刷牙洗脸。
卫生间在进门的另一头,是个大约十平方的空间,只有一个蹲坑,边上就是水笼头,边上放着几个接水的大水桶,墙上是一扇全封闭的铁门,这扇门通往放风场。
年轻人推了我一把:“愣着干什么,去刷牙?”
“人太多了。”
“又不是外面,里面的东西都是靠抢。马上就要报数了,快去。”
于是我去找我的毛巾牙刷和水杯,却发现杯子倒了以后,牙刷被人踢到铁门外面的走廊上了,年轻人骂骂咧咧去自己笼箱里找了一支递给我。
我粗略点了一下人头,这个笼子加我一共关三十六个人,两边床板本来二十四个,现多了一个我,中间过道十一个,比我早一步进来的那个人,睡觉时候半截身子躺在卫生间里,我相信他的垫被是湿的,他的被褥压在最下面也是有道理。
我明白,如果不是王队跟笼头打招呼,按先来后到规矩,半截身子睡在卫生间里的应该是我。
这里应该是这片土地上人员最密集的生活区了。
我穿过人群到卫生间那边去刷牙,感觉自己好像走在前呼后拥的节日热门景区,同时我也发现,虽然人挤人,但是仍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维持着里面的生活秩序,比如,我到水龙头那里接水,上面那个人接好以后,迅速把杯子移走,一秒钟都没有停留,而我在接水的时候,杯子下面已经有另一只杯子在随时恭候。
我刷完了牙把毛巾拿到龙头下面接水,我用毛巾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两把,冰凉的感觉彻底地驱散了我的睡意。
洗好脸后,其他人把毛巾折的方方正正放在墙上的小框里,我学着他们的样子,试了半天依然没有办法将毛巾折得像块整齐的豆腐,边上的一个人看到我笨手笨脚的样子,说:“去把毛巾全部打湿,折好以后,再把角捏出来。”
我按照他说的方法又尝试了一次,虽然和他们比相差了一些,但是已经足够看得过去。
突然,我听到隔壁那边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这时候笼头喊了一声:“手里东西全部放下,准备报数。”
房间里的人顿时像阳光下乱撞的老鼠,纷乱起来,每个人都往床板上跳,相互推搡着找自己的位置,等报到隔壁那一间的时候,我们房间的人已经排好了队伍,左边床板上是两排,右边床板上也是两排,面朝着观察窗口的方向,报数的民警是从上面巡逻过道走过来,影子一晃,他已经高高地站在我们的头顶,说一声:“报数。”
笼头喊着口令:“立正,蹲下报数!”
犯人们报完一个蹲下一个,像是多米诺骨牌,这样走了一遍,最后一个是笼头,他仰着脑袋大声报告:“报告警官318室应到36人实到36人报告完毕请指示。”
他的报告词像是一连串的唱颂,中间没有任何的停顿,一口气贯结束。
民警点点头,到下一个笼子的窗口接着报数,我们这边就地解散。
墙上的电子钟指着五点五十,从头顶的那两块窗口看出去,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大家陆陆续续到蹲坑那边小便,同样是等所有人过了一遍,有人开始过去蹲着拉屎。
笼头大度地跟我说:“按规定新犯前三天要蹲着小便,你是王队关系户,可以免蹲。”
我哭笑不得,但还是表示了感谢。
如果把卫生间都算进去,整个318前后长约十米,左右宽五米,整个房间有五十个平方,实际空间并没有那么大,因为犯人叠放的笼箱和水桶占据了一些空间,卫生间的墙面上又隔出存放衣物储物格间,实际上可以活动的空间在三十五六平方左右,相当于上海非高峰期公交车的人均面积。
卫生间和床板之间隔着一层一厘米厚的玻璃,无论是从蹲坑的位置往外看,还是从外往里看,都是一览无余。习惯了文明世界里隐秘的排泄,这样的环境下拉屎让我非常尴尬,我瞅空也去蹲了一会儿,蹲了半天一点也拉不出来,我总觉得他们都在看着我,据说第一次进看守所的人都会这样。
早晨的时间特别匆忙,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拉屎的人才过三分之一,到了六点五十五分,一直站在铁门边用耳朵听着外面动静的笼头转过头来,大喊一声:“饭来了。”
于是房间里的人又忙乱起来,拿碗的,搬小凳子的,从笼箱里面往外掏饼干和咸菜的。
笼头冲蹲着拉屎的那位喊:“先夹断,大家要开饭了。”
正在拉屎的那位赶紧的擦了屁股跑出来。
笼头瞪着他:“以后不要再快要吃饭的时候拉屎。”
那一位讪讪地说:“肚子痛,刚憋不住。”
房间里的人按照自己床板的位置面对面坐着,一组坐小凳子,另一组盘腿坐床板,我和笼头一起坐在打头的床板上,我用胳膊肘子碰了碰他:“还没请叫你的姓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