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山上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氤氲。
这片陵寝中埋葬着天阳前二十四任国君。
以那位雄武的开国君主为首,一条巨型白玉柱子拔地而起。
后世帝王依此罗列两旁。
在那中央的巨大白玉柱子下方,有一方小龛,里面供奉着一把镇国神剑。
许凤阳此次登基的最后一项事宜,是向祖帝上香,礼毕后再沿路返回即可。
可眼前无端出现的一人拦住了孩子的去路。
是一位姿容绝美的女子,白衣白首赤足,飘然御风。
松风涛涛,猎猎吹动她的白裙,让其更具备仙人姿态。
她静静的站在前方,笑眯眯的看着许凤阳。
许凤阳见过这位女子,在那座天阳最高楼——观星台上。
民间的人喊她为神仙、大臣们叫她监正大人,而自己的父皇则称她为国师。
许凤阳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心悸,即使是直面那位刺杀他的貂帽老头时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直觉告诉许凤阳,眼前这个绝美无双的女子比那位貂帽老头危险得多。
“几年不见,阿阳长这么大啦?”
女子国师目光里带着些许意外,肆意的在许凤阳身上游走,几年前,那位文韬武略的先帝带着他来到观星楼时,眼前的孩子还是怯生生的,只到他父亲的膝盖那么高,自己还曾拿过糕点逗弄他。
如今孩子稍稍长开了点,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其父亲的样子,而且穿上这一身明黄龙袍,更是颇具少年帝王的气质。
她的双眸极具魅惑,任何一位成年男子与之对视恐怕都会被其眼里荡漾的秋水迷乱得神魂颠倒。
可许凤阳只是个孩童,尚不懂男女情爱之事,他只是感觉那道目光很不舒服,像是捕猎者盯上猎物那般。
女子国师眯着眼,舔了舔嘴唇,突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整片翠绿松林翻滚如浪涛。
许凤阳本能的闭上眼睛,抬起双手格挡,在闭眼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剑鸣声。
神龛里的镇国神剑抖动了一下。
再次睁眼时,只见这位女子国师五指成爪的手举在自己面前,寸近不得,而女子国师那张不施粉黛的脸煞白几分,眉头紧蹙着,嘴角居然有一丝殷红的血。
许凤阳后怕的退后几步,见女子许久没动才开口道:“姐姐......你没事吧?”
果然还是不行吗?女子国师心里叹息一声,随即收回手,重新恢复笑眯眯的面容,也不顾及嘴角上挂着的血。
她声音轻柔道:“你刚刚叫我姐姐?”
许凤阳迟疑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女子国师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好像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你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喊过我姐姐了吗?”
好不容易停止笑容的女子国师看着许凤阳的眼睛。
许凤阳被其近距离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火辣辣的,便移开了目光摇摇头。
噗嗤。
女子国师又笑了起来,她看起来确实很爱笑。
她伸出手,抚摸着许凤阳的脸庞,看着这个孩子欲与还拒的模样,女子国师笑的更开心了。
“你叫我姐姐,那姐姐奖励你跟姐姐睡觉怎么样?”她眼睛里蓄满了秋水,好似下一刻便要出匣。
许凤阳瞪大了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烫烫的,像是火烧一样。
她却是一把将孩子抱起,把其埋在胸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之间好像很喜欢这个孩子。
许凤阳只觉得自己自己被某些很大的东西挤压着,白白腻腻的,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姐姐你别....别这样,书上说,越漂亮的女人就越要矜持!”许凤阳大声说道。
女子咯咯咯的笑着:“也许我是书外的人呢?”
许凤阳一时间没有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女子国师把许凤阳放了下来,笑道:“去吧,去完成你的事,姐姐不拦你了,以后要记得来找姐姐玩哦。”
说完,女子国师笑着消失在原地,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许凤阳跌坐在地,大口呼吸着,许久才缓过劲来。
父皇说的没错,女人真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希望梧桐不要变成这样。
许凤阳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走到那根白玉柱子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长寿香,放在一旁的炉火上点燃,然后正了正衣冠,举过头顶,按着母妃教过的那样,碎碎念了好一阵,无非是些祈福安康的话语。
只是在插香的时候,许凤阳发现香炉下方刻着一行被烟灰遮掩的小字。
‘云台风苑几重高,不过无情牢’
许凤阳并没有多想。
做完一切后已经礼成,他现在非常担心母妃,不知外面的刺客们伏诛了没有,这样想着,往回走的时候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从后殿进入西宫的时候,许凤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西宫的顶梁朱漆大柱六根断了四根,剩下两根也是伤痕累累摇摇欲坠,地板上满是裂痕,甚至就连屋顶都破了几个大洞,西宫的墙壁更是多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是以人力造就。
貂帽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密温披头散发,宛若癫狂,双袖衣衫尽碎,双臂之上更是布满触目惊心的伤口,两条手臂都像是放进过红色的染料缸里一样。
李密温站在供台前,背对着许凤阳,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供台上供奉的历代帝王牌位无一破损,甚至连位置都不曾移动分毫,就连许凤阳先前上的香都在香炉里慢慢燃烧着。
听得身后有人,李密温回头,神色平淡道:“臣无能,诛杀不了贼人,只是打断了他的一双手臂。”
说完,李密温便呈上一双断手。
这双断手很明显就是那貂帽老人的。
咕噜。
许凤阳咽了口唾沫,这视觉冲击太过于震撼,导致许凤阳胃里一阵翻滚。
李密温好似也意识到了什么,下跪道:“臣该死,惊扰了陛下。”
“李.....李大人无碍便好。”许凤阳露出个尬笑,慢慢挪动脚步,然后强撑着走过那满是血迹的内堂。
即使隔着靴子,许凤阳也觉得脚下黏黏的,心里不免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走出西宫,现场更是一片狼藉。
地上横七竖八满是死伤惨状的尸体,有御刀卫的,有大臣们的,也有黑衣乱党的。
蛛网的绣衣官们在大臣们的怒骂声中给地上躺着的黑衣乱党们补刀,无非是翻过来再补一刀脖子。
而那条石阶更是被毁得四分五裂,好好的一条路竟然被切割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有一年轻人叼着草根仰躺在一旁,翘着腿,把手里那片苍翠欲滴的叶子举起来,盖住天上洒落的阳光。
而在他旁边,是一把断刀和一具支离破碎的甲胄,甲胄的主人也不见了踪影。
“凤阳!”
周贵妃发丝散乱,看起来只是收到了惊吓,她被几个绣衣官严密护卫着,那些黑衣乱党连接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她来到幼子身边,左看看右看看,生怕他伤着什么地方。
“母妃,我没事。”许凤阳哽咽着说道,他知道地上躺着的那些人都是因为他而死的。
而且作为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他肯定也是害怕的。
周贵妃轻轻拍打着幼子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其实她一开始想来找许凤阳,只是碍于刺客的包围,她进退两难,而且几个绣衣更是以身家性命承认陛下绝对没有危险,最后还是张宋和开口才把她劝住。
可当她听到西宫上面的动静后,那颗揪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来过。
张宋和也带着一众大臣熙熙攘攘的围在许凤阳身边。
看到许凤阳只是受到一点惊吓外并无大碍,张宋和那颗悬着的心也才逐渐归于平静。
兵部尚书杨千连滚带爬的来到许凤阳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着自己的耳光,嘴中不断说着:臣该死,罪该万死的话。
祭祖大典的防护都是他负责的,如今出现如此大的纰漏,杨千自然万死难辞,如若许凤阳出了任何意外,他杨千连诛十族也不敢喊冤!
所幸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且乱党悉数伏诛,但这笔功劳自然要划到蛛网头上,跟他兵部没有半点关系。
张宋和怒火中烧,拉起杨千就甩了两耳光,随后指着如丧考如丧考妣的杨千吩咐道:
“来人!给我把他押入天牢!另外,全力彻查此事!七天内必须出结果!”
方蜡示意两位绣衣押走了杨千,这场刺杀也就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