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缭绕,云海一片之中,漂浮着一座巨大的岛屿。岛上琼楼玉宇,宫阙林立,鸾鸣凤舞,四季常春不败。
此乃流光仙府,云上宫阙。
然,其虽名唤仙府,却处于三界内人世间,实非仙域仙人所居,而是凡间修仙门派。之所以唤它仙府,原因有二,一是仙府坐落于云海之间,二是此间的确曾有前辈飞升入上界。
此刻,正逢雨后初晴,缕缕阳光透过岛屿上空薄薄的云层,蓬涩出万道光茫。
鹤唳九霄,凤鸣朝阳。
仙府前落下一行人来,皆为女子,除了为首女子身着嫩鹅黄,其余一干人等皆着清一色的月白。月白是为淡蓝,因近似月色,故称,乃是玉墨宗弟子常服之色,源自玉墨宗立宗宗旨,即“污秽遍布,而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咦?那不是……”一女子似是瞧见了什么,指向一处,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仙府大门正在她们面前缓缓合上,两扇巍峨雄伟的大门之间犹可见一抹澄净青白的天缥色,那是一道背影,仿若鹄峙鸾停,仪态挺拔而端庄,衣袂浮动之际,又仿若松竹,风摧弗歪、雪压傲立。
“孑孑孤行于世上,亭亭独立于人前。
是流光仙府的少府主,澹雅,林澹雅。”
黄衫女子吟诗诵赋一般将他的身份轻轻道出,目露神往之色。
流光仙府少府主素有雅兴,好品剑意,傲岸自恃,不屑随俗,乃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雅士。
众人走至府前,门内男人闻声微侧首,容颜似古雕刻画,黄衫女子失了片刻的神,直到大门紧闭才拱手施礼,对仙府守门的两位弟子道出来意,“我等奉命接应玉墨苏挽意归宗。”
然而,还未等那弟子开口,便有一少年郎君驭鹤自云下急急飞来,口中还一边喊道:“俞师姐!苏师姐已先行在落水涧等候了。”
云遮雾障,连面容都未让众人看清,那小郎君说完也不等回话,便调转鹤头直回落水涧。
“这眷溢也着实太没规矩了些!”
“整日跟着那位‘礼仪典范’,规矩没学会什么,倒越发地狂妄无礼!”
“怎么不差人早些告知我们,白上来一趟!”
一时之间冷嘲热讽,怨声叠起。
“你们说,刚刚澹雅公子莫非是来送那位的?”
“大抵是了,修界谁人不知澹雅挽意若伯牙子期,是为莫逆!”
“好了,在他人门前,也不怕失了风度!”俞嘉禾厉斥一声,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她皱皱眉头,道:“我们下去。”
“这苏师叔最是娇气,风不能吹,雨不能淋,出门还不能御剑,只能乘车,我们此番护送她归宗还不知得浪费多少时日,还不如去驱鬼捉妖来得痛快些!”
众人一阵附和。
“你们当这任务的奖励是什么?”俞嘉禾面无表情开口道。
“一瓶……小还丹。”
先头抱怨的那女弟子说完,众人顿时不吭声了。是了,若不是如此,她们原本也不会情愿来此……那可是小还丹,可于无常锁链下追回一条命的小还丹,平常只有宗门里辈分最高的那一代弟子才有资格拥有,而且还只是一年一颗,这一次仅凭一个护送任务,一人便能分得一瓶,一瓶可是足足有七颗呢!
这般财大气粗,不愧是宗主的女儿,想当初宗主下达任务,引得多少人趋之若鹜,若不是燕回湾曾欠下俞师叔一个人情,这好事原本落不到她们头上。
“苏师叔当真是好命。”
有人不由艳羡出声,声音酸溜溜的,传到众位女修耳里,就如同瘟疫一般扩散开来。有人不自觉地就接上了话,道:“是啊,胎投得好不说,还生就修界一等一的好相貌。”
“前有流光少府主林澹雅知音难觅,后有砌玉殿高徒傅攸宁非卿不娶,寻常人八辈子都求不来的一个姻缘,她一个人便都占了!”
“那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话没说完,但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眼见落水涧就在眼前,俞嘉禾直到此刻才出声制止道:“不可妄议前辈!”
于是,众人便都噤了声。
落水涧是流光仙府的地面中转驿站,此时已有一行三人守在站前,众人定睛一看,“那不是掩月阁的人么?”
掩月阁亦属玉墨宗,玉墨宗宗门庞大,一山二谷三阁四殿,掩月阁便是当中的三阁之一。那一行三人,一女二男,除女子一袭绾色衣裙,其余二人皆是月白常服,显然,女子才是领头人。
来者不善。
想到队伍里的空缺的名额……俞嘉禾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曹师妹来此想必不是巧合。”
曹轩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俞师姐说笑了,既接下同一个任务,于此见面自然不会是巧合。”
“哦?据我所知,这任务是我们登云殿先接下的。名额有八,我们这边六人,而你们则有三人,多出一人来,这任务奖励又该如何清算?”
“俞师姐怕不是弄错了,我们掩月阁早早便接下了此任务,怎么倒成你们先了呢?”
“我们接此任务时并未被告知已有人接过,燕回湾定有记录,不信归宗一查便是!”
曹轩宁知道真要那样的话,自己这边再占不成便宜,立刻摆出一副虚假的面孔,笑着道:“兴许是燕回湾弄错了也说不定,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俞师姐你看,不若我们将这八瓶小还丹分上一分可好?八瓶可得五十六枚,这里你我辈分最大,便一人多分一枚,其余几个后辈一人六枚 ,不就刚好么?”
俞嘉禾瞥了一眼自己身后愤愤不平的几个后辈,心里暗骂了句老狐狸:“小还丹非同寻常,本来份额已定,每人可得七,怎可因辈份殊悬而削减她们应得的数量,如此有失公道,恕我不能应允!曹师妹三人若要与我们同接此任务,便只能分得小还丹两瓶,如若不然,便请回吧。”
曹轩宁正要继续辩驳,忽被一道声音打断,随即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一个瓶子。
是此番跟随苏挽意赴仙府求医的小跟班——菡萏阁的阵法鬼才眷溢,来人少年模样,长得灵动秀气,端看面部线条倒有几分女娘相儿,他拱了拱手,道:“烦请两位师姐不要再吵了,苏师姐说,多出的一瓶小还丹她来给,大家还是赶紧上路吧。”
曹轩宁打开瓶子,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有七粒小还丹,色泽鲜亮,光滑圆润,还是小还丹中的上品。见状,她心里顿时泛起了酸,“苏师妹手里的小还丹还真是多得随便给呢,也是,宗主的千金嘛,多享几分优厚待遇,也是理所当然!”
眷溢本想纠正几分她话里的歪曲,不过那曹轩宁根本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朝对面的俞嘉禾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道:“俞师姐,既然苏师妹如此大方,你我也不必再争论什么了吧,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此启程,如何?”
既然己方未损分毫,俞嘉禾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于是曹轩宁便自认领队,对着众人发号施令道:“简单休整一下便出发吧!”
落水涧驿站后门停立着一辆马车,装饰朴素,却并不寒酸。
“师姐,那曹轩宁分明是过来抢任务的!俞师姐一行人刚至落水涧时,我说她怎么好心唤我过去给了我几张清洁符箓,原来是特意引我避开俞师姐,怕不就是为了私自接下这任务!还好我机灵,察觉不对,上去看了一眼。明明八个人的护送任务,她偏偏只带了两人过来,她怎么敢!?若是师姐有什么意外,宗主那里她又如何担得起?”
“再说,燕回湾一向公正,凡事都有记录在册,怎会不曾告知她所缺名额!她分明就是胡搅蛮缠,伎俩那么拙劣,我不信师姐你没看出来!”
“更可气的是,我将师姐攒了许久的小还丹扔给她时,她还不知好歹地对师姐冷嘲热讽了一番,这明明就是师姐一年年攒下的,却被她说成了特权一般,她不但自己那般想,还将它说给众人听,其他人不知其中原委,万一真的听信她的狗屁挑拨,对师姐心生不满可怎么办!好恶读的女人!”
眷溢越说越气愤,胸脯大起大落,就像受了委屈的是他自己一样。
“好了好了,小还丹于我这副身体已无大用,而且你知道,我平常不能出宗,是故攒起这个来也比众师姐妹容易许多。”
“与其让它放在一边蒙尘,不如物尽其用更有意义,既可以平息一场争吵,放在所需之人手里也能救急。你也不必替我不平,她所图刚好我能许,而且于我来说也不痛不痒,我不觉有何损失。”
车上传来一个女声,温雅清和如春风拂面,吹散了眷溢心中的几许烦闷。
“师姐就是太善良了,就算被别人欺负到头上也能找到好借口安慰自己,我可不行,谁要是欺负我在意之人,我宁肯跟她拼了性命!”
“还说我,你呀……这般冲动,当心哪一日吃了暗亏!”
……
从流光仙府行至玉墨宗地界花了七日有余,期间或有妖兽三两只,或有冤魂七八个,全都被玉墨宗众人一一打发了,这一路可谓是无惊亦无险,除了脚程慢一些,过程无聊一些,大抵是一众弟子接过的最轻松的任务。
“真是想不通,一介金丹却也要差人护送,宗主未免也太溺爱这苏师叔了吧。”一个胖乎乎的弟子走得大汗淋漓,此时正一边拿帕子擦着汗,一边抱怨道。
“谁说不是!不过我可听说……”,说话人刻意压低了嗓音,引得对方附耳过来才继续讲道:“她似乎是难得一见的极阴体质,差我们过来走这一遭约莫也是怕被某些大能抢回去当……”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嗯?抢回去当什么?你倒是说啊!”
见同伴不语,胖子挠了挠后脑勺,忽然福至心灵,道:“素闻这千灯‘神女’瑰姿艳逸,总不会是抢回去当……”
对方挤眉弄眼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不料却听他当啷来了一句:“……当压寨夫人?”
“你当修界的大能是土匪啊!”同伴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道:“笨!极阴体质!当然是……炉鼎啊!”
“娘嘞个去!有道理啊!可是我有个疑问,若是真有大能来劫,咱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怎么护她啊?”
“傻!这般大张旗鼓地回去,谁会与玉墨宗过不去傻傻来劫?那可是宗主的闺女啊!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两位元婴期的师叔,就算不敌也足以拼死留下线索,哪里有人会过来冒这个险呐!”
掩月阁随行的两个男弟子正坐在一处闲来攀谈,不想却被自己的师叔抓了个正着,背后妄议前辈是要被戒律堂罚去打扫山门百日的,累倒是不累,就是挂着“妄议”的牌子在山门前惨遭围观有些丢人罢了。
两人连忙正襟危坐,喊了声“曹师叔”。
不成想曹轩宁压根儿就没在意什么妄议不妄议,反而接着他们的话头说道:“人家宗主千金可金贵着呢,这不,走了七天,都没从马车上下来过,怕是不愿与我等为伍。”
两个男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道:“曹师叔,有传闻说这苏师叔原本乃是天纵奇才,只不过奈何天妒英才、遭逢变故,修为至金丹便停滞不前了。”
另一个也跟着说道:“还有传闻说……她原本不是什么奇才,如今的修为不过是靠药物堆积出来的。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师叔可否为我们解惑一二?”
曹轩宁想起什么,咬了咬后槽牙,随即冷笑道:“一个病秧子而已,不然如何能修炼成金丹?”
闻言,两个男弟子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再联想到此番大动干戈的护送任务,怎么想都是后者更可信一些,他们进玉墨宗不算久,只是道听途说过千灯山苏挽意的一些传闻,其中某些甚是夸张、难以分辨,如今得到前辈的证实,他们心中顿时有了数。
她真是在哪儿都能成为别人争相讨论的对象……
“若是都休息够了,便出发吧!”
不知曹轩宁又哪里不痛快起来,屁股都还未坐热,便又催促众人赶起了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