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子规声里字数:3206更新时间:24/05/05 09:33:20

“天地恒长,不断生生,日月弥久,光辉日新。三界六域,地广而博。故飞、潜、走、跃或未著名,山川草木必有秘灵。今时,吾封魔于此,算是平白误了你的机缘,这道神印……权当是还了这因果循环吧……”

在大地的极东方有一极深裂缝,相传乃为上古神魔战争遗迹。

裂缝之深,难以勘测。

曾有凡人于十五月圆之夜,向下投掷一枚巨石,三天后的夜里才忽听一声巨响,仿若石落水中,在裂缝中空荡回响,经久不散。

于是,人们才知裂缝底端原来有水。

有水,当称之为“渊”,是故,得名“不测渊”。

不测渊底,有一深潭,名唤三泉。三泉水非死水,它的源头来自鬼域冥间。

三泉水畔矗立着一株几千丈高的巨型桑树,其树身合围起来有两千多丈。它枝条茁壮,向上欲揽空中孤月,树根盘曲,往下能抵冥间九泉。

其根由两棵桑树同根偶生,互相依偎、搀扶着长在一起,所以唤做“扶桑”。

上古神魔战争持续的一千零九日,神在人间大地上切开一道狭长而幽深的口子,在人间打开了通往鬼域的第一个入口。扶桑便在这场战争的夹缝里,汲取冥间三泉水,吸食渊底阴气而生。

正如高寒雪莲、荒漠火掌,绝境逢生之物,又怎会寻常?

在这阴气浓郁的不测渊底,唯一的活物也自然远非凡品。

扶桑叶红,叶片数量稀少但巨大,每片叶子都有一丈叶端尖,叶基呈浅心脏形,边缘又有粗锯齿,其叶面无毛,且有光泽,食之可生死人肉白骨。其树体富含乳浆,色红如血,饮之可延年益寿,其树心更是可解世间千万读。

神魔战争持续了三万年,最终以上古天魔缭提音被封不测渊底而落幕。渊下三千米处自此生成一层广博的金色结界,魔气触之即散。

自打扶桑树生出灵智后,就见一副石棺静静躺于渊底,它不知那是什么,只知道这渊底源源不断的魔气便是出自那里。

渊底阴气与后来居上的魔气角逐相争,日渐倾颓。天魔的魔气万年来如附骨之疽一般侵蚀着扶桑树的树根,吞噬着他的生命力。

有人生来就在云端,追云逐月、沐浴星光,而也有人生来就在深渊,不见风、不见日光、不见霜雨雪、亦不见草木昏黄。渊底没有其他生命,只有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漫长的岁月里,扶桑树不知喜怒哀乐,也不知岁月流逝,只有树根处传来的疼痛让它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它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直到有一天它听到一个声音响在脑海里响起:“疼么?”

是谁?

“同根偶生的灵物是活不久的,你体内有两个灵魂,两魂相争总归是要一死一伤的,你很幸运,是先开了灵智苏醒的那个,真是奇怪啊,明明另一棵年轮更多,理应是哥哥先醒来才是……啧啧,气运这个东西果真玄妙……”

是那口棺材在说话?

扶桑树很高兴,他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你想活下去么?”

******

先开了灵智的小扶桑挣扎尝试了数千年,才将魔气全部转移到了同根的另一颗桑树之上,不测渊底万年不见日光的昏暗里,它的枝桠动了动,向着无尽的渊顶探了探。

实在是……太遥远了。

天上阴云密布,闷雷阵阵,翻滚着力量磅礴的霹雳雷霆。

酝酿了良久,昏暗天际倏尔亮起,渊底仿若掉落下来一道道流光,滚落着照亮了渊底的景象——那是寸草不生地荒芜……

一道又一道雷电毫不留情地打在扶桑树粗壮的枝干上,将它劈得处处生裂,它的枝叶颤抖着、隐忍着。

它是一棵树,不会说话,只能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悲鸣与嘶吼。

万钧雷霆在它身上燃起了火焰,将它炙烤得枝干焦黑、树叶枯黄……直到最后一道雷电结束,巨大的树身才在烟火雾气中缓缓缩小,凝成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

******

“池伯,又去那边啊!”

薄薄细雨浸润了山道上的泥土,一个穿着蓑衣、背着湿柴的壮年男子同迎面而来的老汉吆喝着打了声招呼。

老汉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长布袍,手上撑着把破旧的油纸伞,为了遮挡背在胸前的竹篓,整个后背都被斜雨打湿了。

他闻言脚步也不停,只余声音传了过来,愈来愈远:“是啊,前些天那边突生异象,我怕我儿自己一个人害怕,过去陪陪他。”

男子看着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嘱咐道:“山上路滑,池伯可要小心!”

老汉回首同他摆了摆手,便又上路了。

……

“儿啊,下雨了,冷了吧……阿爹给你多烧些纸钱,你在下面多买些棉衣穿,不要舍不得!活着的时候阿爹没钱给你,死了可不能还让你在下面过苦日子。”

不测渊之上的望断崖边,天气湿润、山顶风大,老汉半天才燃着火折子。

他从胸前竹篓中拿出一个盆子,里面是它攒了一个月的钱才买来的半盆暗黄纸钱,他将旧纸伞逆着风的方向放到地上,全部用来给盆子遮了风挡了雨,自己却在风雨中淋湿了银发。

“儿还有几天才过生辰,但这两天打了雷、下了大雨……你从小就怕雷,阿爹怕你害怕就提前过来了。”

风吹起盆中点点火星,飘散着冷冷的焦烟味,老汉浑浊的双眼被熏得生疼发热。

一阵强风吹过,伞差点被吹走,他急忙用手拽住伞柄,小心翼翼地遮挡住渐空的火盆。

“阿爹过得很好,邻里都很照顾阿爹,你不知道吧……阿爹现在每日能吃上白馒头,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一顿肉!你真是个没福气的家伙,要是好好活着,不就可以和阿爹一起享福了,臭小子!真是个臭小子!”

“阿爹老了,腿脚不如从前了,你生辰那日阿爹就不来了……你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能来看你,还不是一样在家吃香喝辣,你可不要羡慕你阿爹我!”

“作为补偿,下回阿爹来就给你带个白面馒头,让你也尝尝你小时候一直没能尝到的味道,解解馋!”

风卷着火盆中最后一点火星湮灭在空中。

“咳咳……咳咳……”

老汉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这山顶除了他之外,居然还有别人!

“谁在那里?”

老汉将火盆中的灰烬扬至渊中,又把火盆仔细收至竹篓,然后才撑着伞从地上站起,一双老寒腿蹲了许久有些发麻,他摇摇晃晃地循着咳嗽声找过去,竟发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趴躺在草丛里!

他浑身赤裸,莹白如玉,一张脸鬼斧神工,不似人间色。

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老汉心里有些害怕,不过想起自己那早夭的儿子要是还在,应该也如此一般大了,心中的恻隐不由战胜了恐惧。

“你是什么人?”

少年眼中一片澄澈,面上亦是一片温良纯善,闻言只是不解地歪头看他。老汉的恐惧顿时撤了几分,他慢慢地走近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能摸到,那便不是鬼了……

他把伞倾斜过去几分,替他遮住大片风雨,“你从哪里来?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盯住头顶上的雨伞,眨了眨眼。

“你不会说话?”

少年终于点了点头。

“可怜人呐……你先跟我回家吧,这样淋着会生病的。”

老汉一手执伞,一手从地上拉拉扯扯地将他好不容易拽了起来。

“来,先帮我拿着。”

他不由分说,便把伞塞到少年手中,脱下外袍替他披上。

伞上的温热熨烫着冰凉的掌心,少年懵懂地任由老汉动作,墨色湿发紧紧贴着他的侧脸,显得他的皮肤病态的苍白。

老汉用衣袖帮少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单薄的里衣湿潮地贴在身上,没了外衣的他,在山顶的冷风中不由打了个寒战。

“来,小伙子别怕……跟我走吧。”

谁也不知道,一团微弱的魔气从少年身上滚落,留在了山顶的风雨中摇摇欲坠。

******

陆家村里的老池头捡回来一个少年郎,人长得又俊又高,村里的婆子姑娘见了没有一个不夸的,就是可惜了,那人是个哑巴。

村里人都说老池头晚年有福了,没了儿子,倒是又捡回来一个儿子。就连老池头自己都觉得是上天待自己不薄,晚年送了他一个“儿子”过来。

“我姓池,名上林,是这陆家村里唯一的一个异姓人,原本是城里的一个教书先生,后来得罪了城里的大官,就举家来了我发妻的故居。我从前还有过一个儿子,他娘生他时难产,去了……独留我爷俩儿相依为命,那臭小子福薄,九岁时在山顶嬉闹,不小心掉进了那不测渊……九年多了,要是还活着,也该同你一般大了。”

“你没有名字,也无处可去,若是不嫌弃,以后就叫我儿的名字如何?”

“我儿单名一个‘羽’字,你以后也就叫池羽吧!”

少年聪慧好学,池上林每日从田里归来,时常趁着天还未暗,在院子里教他写字,没有纸笔,二人便以黄土作纸、用树枝代笔,常常引来小姑娘三三两两假借路过的名义过来偷看他。

……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

一碟咸菜,两碗稀粥,一碗中米粒儿稍多,另一碗中却只见汤水。

池上林把后一碗端到自己面前,米粒儿多一些的则推到了池羽面前,“今年收成不太好,家里粮食也不多了,明日我去城里卖些旧书买些米面回来,今天…就先将就着吃点。”

池羽点了点头。

池上林的一碗汤水喝得急了,不由发出一阵急咳,他伸手捂口,不经意间发现上面竟有血迹,他不着痕迹地将手藏了起来,没让少年看到。

但少年轻嗅间仍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他抬眼看向老汉,盯得老汉不甚自然,“怎么了?是不是没吃饱?”

少年摇了摇头,指了指他的手。

老汉本以为掩饰得很好,不成想还是被他发现了。

“没事……就是前些阵子淋了雨,感染了风寒,拖拖拉拉一直没好利索,兴许再过几日自己就好了。”

少年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不过却是将自己的碗推到了老汉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阿爹不饿,已经吃饱了……你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赶紧拿回去自己吃吧!”

少年推辞不过,只好将老汉拉至院中,蹲下身子在地上写道:我其实无需吃饭,你吃。

池上林笑了,“傻孩子,人不吃饭会饿的,饿了就没力气了,你不吃饭又能吃什么!”

少年接着又在地上写道:吸食空气中的灵气,对我,就足够了。

老汉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盯着少年的脸发了好半天的愣,才开口道:“这话,不要写给别人看,知道了吗?”

话毕,他赶紧用脚把沙子弄乱,将少年写在上面的字迹蹭得干干净净。

少年眨了眨眼,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