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那年的十一月中旬,连续降温。
临近高中部放学时间,数学老师切到最后一张幻灯片,开始叮嘱课后需要完成的线上作业。
周京霓放下手中转动的笔,“咔哒”一声扣合笔盖,翻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看向窗外。
风雪凛冽,雾白笼过阴霾天,看样子暴雪还在继续。
还剩最后两分钟,铃声按时响起。
她后撤椅子起身,拿过椅背上的驼色羊绒外套搭在手腕上,一手端起电脑抱在怀中,目不斜视地昂头往外走。
坐在隔壁桌的姜栀,看见一旁的人快要走出教室门了,来不及认真收拾,课本胡乱塞进背包,抓起手机小跑追上去挽住自己好朋友的胳膊,心情失望又雀跃地问道:“你又不等我!今天怎么走霓霓?”
周京霓被扑的肩膀一晃。
“你又叫我霓霓。”开学三个多月,两人还算玩的来,但周京霓依旧不习惯这种亲昵肉麻的称呼。
她无奈地被姜栀搂着胳膊迈下台阶。
“哎呀——”
姜栀的脑子向来思维跳脱,压根没当回事,百愁莫解地长叹一口气,吐槽了句,“今天暴雪的呀,外面不好走,估计又要堵车了。”
周京霓目光轻略过走廊的窗户,雪已经漫过楼下的矮花坛,随即收回视线,淡然道:“不知道,再说吧。”
“这么冷的天,学校里也就你还穿裙子。”姜栀看着那半裙下瓷白修长的双腿,瞬间浑身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主动松开手,帮周京霓拿过手里的几样东西,“你还是穿上外套吧,看得我冷。”
周京霓看着空了的手,撇撇嘴,“你倒是比我妈还关心我。”
“哪有。” 姜栀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笑笑。
不过下一秒,便被她兴致勃勃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今年寒假的伦敦冬令营活动,你去不去?这一次,咱们高一和高三一起参加。”
周京霓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穿好了外套,歪着头拢出掖在领口的栗棕长发,低语重复了一遍,“冬令营?”
她拿回东西抱在手臂一侧,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学楼大门,“是伦敦吗。”
姜栀连点头,“对,你去吗。”
寒风夹杂着雪粒,吹进发梢。
“不去。”拒绝的不留空间。
早年,伦敦给周京霓留下了很差的印象,逛街被抢购物袋,回酒店发现包被划破,钱包没了护照也丢了,害得她不得不在那多滞留一周。
她轻扬起下巴,垂下长卷的睫毛,看着流动的人群,一脸兴致寥寥的表情,“所谓的冬令营,不就是听听讲座、看看名校,以后又不会去那读书,我不如躺在三亚的沙滩沐浴阳光。”
姜栀有些沮丧,“真不去吗?可我听说江樾好像也要去哎。”
周京霓侧眸瞥了一眼她,微微眯了下眼,“江樾?你不会真喜欢他这样的吧?”
很少有人能给她留下印象,这个高三的江樾倒是勉强算得上一个。
长得好看却一脸痞气,眉骨硬朗似混血,搭上美式寸头,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不拘傲气,实际在中美国高混的风生水起。
因为刚入学的第一周,她便听说了江樾的大名,新加坡长大,高二时空降来这所学校,而不久后的辩论赛上,她也见到了本人。
江樾站在演讲台前,白衬衫不系扣,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一侧挽起的袖口露出一串十二眼天珠,另一手扶麦克风,操着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发言强有力,逻辑思维压迫得对手卡词。
诺大的阶梯教室里,面对举手机录像的女生们,他还十分配合地抛笑挑眉,引得大片女孩子们心花怒放,周围都在低声讨论江樾的个人信息。
唯独她不吃这套,看得索然无味。
全程戴着蓝牙耳机,活动持续了有多久,她就睡了有多久。
一想到这些,她就毫无浴望。
“长得那么帅,谁不喜欢,而且我听说他之前的SAT成绩可是刷新了咱们中美的新高,常青藤的offer拿到手软......”姜栀乐此不倦地分享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然后呢。”
“打篮球也很厉害!可惜我还没亲眼看过。”
“还有呢。”
姜栀瞬间来了兴致,讲的滔滔不绝。
周京霓在听八卦这方面,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只偶尔敷衍地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直到走至校门口,两人同时放慢了脚步。
放眼望去,马路边停靠了一排排的保姆车,几乎全是来接这所学校的学生。
周京霓早早便收到自家司机的消息,说今天家里孩子生病请假几天,她需要想办法自己回去。
姜栀上车前,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吧,下雪天不好打车。”
看着车内安全座椅上的婴儿还在哇哇啼哭,是姜栀的弟弟。
周京霓委婉地拒绝了,“你和我又不顺路,你先走吧。”
姜栀热情地继续邀请,“没关系,一起嘛,不麻烦。”
对于还不太熟的朋友关系,周京霓一向不喜欢过于亲和的行为,仍推辞道:“真不用,叫的出租车一会儿就来了。”
正在两人分别之际,忽然,她头顶布下一片阴影,身后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周京霓——”
“你大冬天穿的什么玩意?”
风雪裹住声音,她没太听清。
倒是姜栀闻声先歪头看过去,看到脸的下一秒就微微张了下嘴,眼神懵愣着拍了拍她的手肘,向后一指,“这个男生好像是在喊你吧。”
周京霓一愣,转身,沈逸精致的五官近在眼前,乌黑的瞳眸带了几分懒散的笑意,盛着寒风的发梢扫过睫毛,轻轻颤了颤。
黑色大衣下的蓝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并不像别人那样松垮,反而为他鲜衣怒马的自由桀骜外表上,横添了一丝清隽的少年感。
甚至于,硬是压褪了难掩的锋芒。
周京霓仰头看他,吸着冷气环抱起胳膊,“你怎么这个点来我们学校了?你不会是逃课了吧。”
“谁让你们学校四点半就下课。”沈逸没耐心地把伞塞到她怀里,双手揣进兜里,丢下一句,“快点走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学校呢。”
她撑好伞,嘴角不经意地上扬,提高声音答应着,“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上车的姜栀,望着先行走开的沈逸,久久收不回视线,一脸好奇,“这个人是谁啊?看校服好像101中学的......怎么长得比江樾还要好看。”
周京霓冷得不想再在外面待下去,敷衍了句,“别花痴了,以前的同学,改天介绍给你。”
“啊?初中同学吗?”姜栀兴奋地眨眨眼,“真的假的......”
不等姜栀想要再次问下去,她随手指了下校门,诓了句,“江樾在那儿呢。”
说完就边走边挥手道别,加快脚步小跑到马路对面。
正在周京霓四下寻找沈逸平日坐的那辆黑色奥迪时,身侧白色商务的车窗落下。
一张被黑色鸭舌帽掩藏住双眼的侧脸,一寸寸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耳后纹着一个罗马数字九的刺青。
男生缓缓地抬起下颌,两人对视了几秒
她迟疑了下,怎么这么巧,这人不正是刚刚她用来搪塞姜栀的江樾吗,
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同学,你挡住我的车了。”
“麻烦让让,谢谢。”江樾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淡薄的笑意,手搭在膝盖上转着手机,嘴角也噙上若有若无的笑。
“你说什么?”周京霓没听全话,有些不明所以地轻蹙眉头。
江樾目光含趣地看着眼前的人,抬手指着后视镜,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倒车呢。”
周京霓顺着方向举高了点伞,视线向上一抬,这才发现自己挡道了。
她微微颔首,随即退了半步让到一边去,一同收起视线,语调淡然没有歉意,“没看到,不好意思。”
江樾也不客气,不再多说一个字,直接升起车窗。
“和谁说话呢?我怎么听见有女孩的声儿?”坐在他一旁的贺弋,操作着手机上的开心玩具,头也不抬。
江樾眯了下眼角,回想刚刚近距离下的那张脸,即便背覆光线,也难掩立体五官下的精致,甚至有种厌倦世俗的美。
难怪能让他过目不忘。
可惜眉宇间那波澜不惊的神情比这阴雪天还冷,纵然长得好看,也没什么意思。
想到这,他收回思绪,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有人挡路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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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马路边,周京霓找到对应车牌,她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一身倦怠地靠在椅背上舒缓身上的冷意,“沈逸,你就不能多等我半秒?”
“不能,冷。”沈逸抬起手腕,搭在扶手上,一眼看过去她墨蓝校裙下裸露的膝盖,还是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再这么穿,下回你求我,我都不来接,冻死都是纯属活该。”
周京霓没好气地拿胳膊肘推他一下,“有没有良心啊,不是你初中天天让我给你带早饭的时候了?再说,我也没让你来接我。”
其实她本来也没指望身旁这人能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是下午随口发消息提了一嘴,没想到他都不说一声便来了。
“谁让你上这个学校的,坐车我都嫌远。”沈逸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的钥匙扣,眼皮都懒得抬。
“行行行,那欠你一顿饭。”她看着窗外的雪景,不想和他计较。
沈逸笑出声,“上回和叶西禹聚会时,你就欠过我一次了。”
“知道了!”她连重复两遍,又没耐心地瞪他一眼,“你不说我也记得。”
窗外,暮雪纷飞,白色的斑马线被淹没,印起一道道车轮印。
沈逸收回视线,“对了,叶西禹呢?好久没见他了。”
“我怎么知道,他又不和我一个班。”周京霓一脸倦然的神色,语气也散漫随意。
“能不能收收你那脾气,就你这样,能交到朋友吗?”沈逸眼睫一低,掠过她一眼,眉毛淡淡挑了下,目光没什么情绪地看回前面。
周京霓丝毫不反驳,“那刚好我也懒得社交——”
沈逸皱了下眉,不悦地打断,“我是让你收敛点性子,我现在又不和你在一个学校,别到时候惹了麻烦又找我。”
“你能别跟我爸妈一样吗,你知道的,我讨厌说教。”周京霓昂着头看他,白净纤长的手指悠然地勾绕着长发绕圈,“而且我脾气就这样,改不了,再说,不是还有叶西禹吗,谁要找你了?”
沈逸给了她一记嫌弃的眼神,“怪不得叶西禹说你这德行,八辈子找不到男朋友。”
“他先管好自己吧,再作下去马上就该被叶叔提前送去美国了。”
“反正你在学校里也少惹事。”
周京霓不满地“哦”一声,可心里却还是被触动了。
看着周京霓那副不情愿搭理人的态度,沈逸也习惯了,好整以暇地手撑侧脸,语调慢悠悠的,“不过我说,你们这种学校,倒真是自由啊,高中生染头发都行。”
她莫名想起刚刚看到的江樾,语气有些不以为然,“染头发算什么,还有纹身的呢,你觉得这里的老师敢管学生吗。”
“那你少学。”他一顿,“老老实实读书,否则我说到做到,惹事我不管。”
周京霓歪头思考一下,拖着尾音悠悠一笑,“跟你玩这么多年我都没学会,他们算什么。”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嘲讽,沈逸勾了勾唇,从兜里掏出烟盒和火机丢在扶手上,“跟我会学什么?论学习呢——”
说着,他顿了半秒,收回手,语调悠悠地直接戳破,“勉强和我旗鼓相当,说到玩,咱俩那是彼此彼此。”
周京霓翻转过zippo打火机,指甲划过正面露出的一行花体英文刻字:Y·Shen。
她两指娴熟地夹起烟盒晃了晃,“要是让你哥知道你抽烟,你猜会怎么样?”
“可惜他没空管我,你也没机会告诉他。”沈逸一脸坦然地翻盖着火机,火焰明灭间,说:“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玩到一起的都一个样。”
周京霓撕开烟盒包装,“这话你说的。”
“怎么?”沈逸的视线跟随过去。
话落,只见她不熟练地抽出一根烟,装模作样地叼在嘴边,甚至还试图拿走他手里的火机点燃。
“啪”一声,火机盖扣上,火焰湮灭,不等她碰到,火机被他一个抛物线丢进身侧的框中。
“车内禁烟。”他斯文坦然地抛下四字。
周京霓听着这义正言辞的借口,狠狠地咬了两下烟,冷硬地挤出两个字,“双标。”
“哦。”他淡淡点头应着,也不反驳,反而唇角弧度渐深,似笑非笑地眼神好像是在说,你有意见也没用。
在这些事上,沈逸的确从不让步,以致于周京霓的叛逆只停留在惹事生非的坏脾气上,和坏孩子这个词根本不搭边,连叶西禹玩熟了之后也好奇,干嘛不让她接触烟酒这些东西。
但沈逸自己也给不出理由。
周京霓看着他这无所谓的表情就来气,直接把烟弹到他身上,“多抽点,我看你最后才是找不到女朋友那个。”
“刚好我也没兴趣。”他道貌岸然地一笑,捏起滚到腿上的烟,看见上面的牙印,心里觉得有点意思,可面上只是若无其事地放到一旁扶手上,“毕竟学习重要,你不学了,但我还要继续拿第一呢。”
周京霓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我要是在,第一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沈逸笑了笑,却知道她这看似玩笑的话,并非胡乱扯的,周京霓虽然爱玩,可该学的东西一点也没落下,逻辑思维比他更胜一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曾经领奖台上的人,不是他就是她,两人一同包揽过各项物理奥数奖项。
此刻,听着她不曾改变的自信语气,还是那么熟悉,他也只是无所谓地摊摊手,“欢迎大学继续跟我竞争。”
周京霓朝他挤挤眼,“等着瞧吧。”
“好。”沈逸自然地接话,说完,看着她有些闷红的脸颊,俯了俯身关上后排空调,浅浅哼笑一声,“我一定等着。”
看着他的动作,周京霓咬着嘴唇,不自然地拨弄了下头发,好似什么都能被这人看穿一样,干脆懒得继续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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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京霓戴上耳机,头侧靠看窗外的沿途,耳边响起周杰伦的《蒲公英的约定》。
“……一起长大的约定……”
思绪渐渐被歌声带入情绪,周京霓的脑海中突然蹦出旁边这个人。
认识十几年,似乎两个人一直都是在打打闹闹度过的。
沈逸受家庭影响,表面对谁都一副散漫无所谓的好态度,私底下不拘于陈规,高中生的违禁生活样样都沾。
然而,让人嫉妒的是,包揽竞赛奖项、在哪都保持第一名的水准这两点,让他在学校里和长辈面前,永远是根正苗红的三好少年。
优秀的成绩、良好的家教和得体的外表,让他收到无数人的关注。
老师宠爱,同性追捧,异性仰慕。
沈逸大概是很多人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一个名字。
那些年,写情书已经过时,所以他QQ上总能收到数不清的匿名表白。
这件事还是周京霓亲眼目睹的,因为刚上初中那会流行空间留言板,她就央求沈逸帮她刷,但他天天跑篮球场,根本没空搭理小女孩这种无聊爱好,干脆把密码给了她,让她自己来,也就是那会,她天天把他收到的表白留言当小说看。
转而一场篮球赛下来,学校的表白墙和贴吧上也会多出来一堆他的偷拍照投稿。
沈逸一直是个走到哪都十分耀眼的存在。
而她,像根带刺的野玫瑰,脾气差劲,眼里容不下看不惯的人和事。
她的性子外人看了咂舌,可身旁的人都习以为常。
毕竟生在这大院里的一圈孩子,都有一个共性,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连从小跟她对着干的沈逸,也对骂他的男生放过话:“谁给你的权利欺负到她头上?”
“你今天敢骂她一句,明天站这儿道歉的就是你爹。”
那局面,看过的都想体会一把仗势欺人的爽。
后来叶西禹也一路罩着她,以至于平日根本没有普通学生敢招惹她。
就因如此,几乎没有外人能入得了周京霓的眼,不过对谁都淡漠的她,却偏偏看不惯以多欺少的校园霸凌行为。
这也是她认识叶西禹的缘由。
而叶西禹呢,是典型打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顺风顺水惯了,脾气傲到不行,走在学校里,高年级的路过都得离他三米远,跋扈程度不亚于校霸。
有一回周京霓路过练琴室,本只是随便往里瞥了一眼,结果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屋里站着七八个人,最中央那个不穿校服上衣的男生,单手拎着棒球棍,一下一下地颠在肩上,面前跪着两人,这阵仗一看便是在欺负人,她当时想也不想就踢开门,抡起椅子一把扣在他后脑勺上,给人搞进医院。
好学生打架总能轻易扬名万里,于是直接惊动校长。
而叶西禹本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何况他早在之前就听说过周京霓这几人的名头,这回借着机会又仗着家里有钱,不接受私了赔偿的建议,非要摆她一道。
而周家的身份地位怎会允许孩子在校打架斗殴,尤其是女孩,少则是父亲周茂华的一巴掌,多则便是母亲叶鸣舟每日的批评,周京霓自然没敢往家里说。
下场就是她苦苦哀求沈逸让他亲哥出面帮她摆平。
面子是给了,但她哪肯真屈服,就连拎果篮和礼物去医院道歉时,她都装不出一个笑,全程臭脸。
当时病房里气氛不对劲,沈逸就轻飘飘地说了五个字,“她脑子不好。”
她想骂回去,下一秒,就被叶西禹一句话堵住,“她脑子不好就打别人脑子啊?”
周京霓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谁让你欺负人的?!”
听到她不知悔改的高傲语气,叶西禹气得差点从病窗尚蹦起来,“你他妈就是这么认错的?!你信不信我让学校开除你!”
“是吗,那你好厉害啊。”
周京霓挑眉一笑,悠然自得地拂了拂领口的浮毛,“别再让我逮着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敢踩在别人雷区蹦迪,不是没理由。
住院第一天,校长亲自来找叶西禹谈和解,当时他明白了,这女生家庭的确不一般,开除这种话自然不成威胁,便盘算着她要是肯真心鞠躬道歉,这事就翻篇,却没想到两人性子倒是真像。
给机会不要,又挑衅到叶西禹的底线,他咬牙放狠话,“行,姓周的,记住你了,以后你也别让我碰到你,不然我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放过你。”
尾音未消,冷不丁地传来一道火星“嗞”灭的声响。
病房内安静了瞬。
两人闻声一同看过去,窗台边的玻璃杯里,烟头飘灭在波动的水面上。
本不打算再插手的沈逸,指尖无声敲击杯口,目光浅落病床一眼,懒倦地站直起来,高挺的身影挡住了床前阳光,眸光一同下沉,好像听到了什么不满意的话。
他语气不重不轻地撂下一句,“你记住我的名字就行了,她的事归我管。”
从小听到大的话,周京霓不觉得有什么,只感觉十足有底气,那得意的表情把叶西禹恨得牙痒痒,眼神随时撕碎她。
互相制衡的对峙下,难免针锋相对。
换别人,可能还有趁势扬威的机会,遇到沈逸,运气差了点,退步的一定不会是周京霓。
叶西禹被噎的横眼看两人。
掂了这句话的分量后,叶西禹没再还嘴,最终不情愿地答应去给那个男生道歉,她则承诺帮他写一个月作业作为补偿。
三人也因此不打不相识。
一战成名后,她更是走到哪都备受关注,可偏偏她成绩还很好,常年与沈逸并列年级第一,所以老师也无可奈何。
之后,她更是一度被班里女生贴标签,归类为“想认识又没勇气打招呼”的特殊人物。
直到初三那年,父亲的婚前私生子闹到家中,外公气出心梗,躺在icu里仅两个半月便去世,追悼会后没多久,母亲就开始找律师。
一团乱的家里,没有争吵,取而代之的是父亲的冷漠和母亲的严决。
他们无休止的离婚谈判,一度让她压抑的喘不上气,每天耳边都是律师提出的财产分割方式,却无一人关心她的抚养权。
然而,他们这种婚姻,其中牵扯的利益和双方的把柄根本无法拿到台面上说清,最终婚没离成,那个所谓的私生子也被父亲送回美国看护起来,母亲则动用关系调查父亲那些见不得光的财产,家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两人连女儿没参加中考都不知道。
重点公立高中,开心玩具间成了泡沫,她和叶西禹一同被家里人花钱送来了这所国际学校。
不变的是,他们几个还玩在一起,甚至还约好了三年后,一起去美国读大学。
-
车停至小区门口,周京霓摘了耳机,裹紧了衣服下车。
沈逸落下车窗,喊住她,“到家说一声。”
“知道了。”她一步一个雪印,背对着车身挥挥手。
刺骨的冷风吹进车内,沈逸微侧头,静静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有种风雪俱灭的清寂。
看见她走近大门,他才缓缓升起窗户,把那根烟重新放进烟盒,轻声吩咐司机,“送我回学校。”
小区进出管理森严,周京霓礼貌地同门口站岗的警卫员打了个招呼。
推开家门,她环顾了一圈,客厅空荡荡的。
保姆张姨听见开门声,从阳台走出来,“杳杳放学了?”
“嗯回来了。”周京霓脱下大衣。
张姨接过外套才看见她里面穿的裙子,忍不住念叨起来,“今儿这么冷,怎么还穿裙子呢,赶快洗个热水澡去,一会出来喝碗姜汤,可别感冒了。”
“好。”她低着头换鞋,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我妈今天不在家吗?”
张姨边挂衣服边说:“夫人陪老太太去八宝山了。”
她平淡问着,“那我爸呢,今晚回来吃饭吗?”
“周先生还没说。”张姨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有点心疼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
她深知自古豪门恩怨多,周家这种官宦世家也如此,虽然小姑娘只有十几岁,可成熟的早,心里什么都懂。
周京霓只目光顿了一下,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往卧室走。
回到房间直接将电脑往窗尚一丢,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今天这么大的雪,母亲和外婆大概是去帮外公清扫墓碑前的雪了。
外婆对外公的感情,她自小便知道的,青梅竹马,走到翡翠婚的年纪,恩爱相伴了一生,晚年却突然要体会失去枕边人的痛苦。
想到这些,她突然胸闷得烦,关了手机顺着抱枕靠下,没一会便睡着了,醒来时身上多了条毛毯,窗边的台灯开起昏暗的橘黄色,而外面已经彻底天黑。
周京霓抬头看过闹钟,已经六点半,起床换下衣服打开卧室门,四下看过,明亮的客厅空无一人,安静到可怕,只偶尔能听到厨房淅沥沥的水声。
大概今晚又是如此,她默默地关了走廊的灯。
厨房里的人听到动静,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往外走,倒了杯温水递上来,“杳杳睡醒了?饿了吧,我煮了你爱喝的海带汤,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了。”
话音落,周京霓的喉咙是沙哑的,情绪复杂又难言,捧过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摇摇头,“我不太饿,您早点休息吧。”
张姨见小姑娘心情不太好,无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