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仍旧继续,一切似乎并没有不同,林墨如往常一般沉默寡言,林爸眉间拧着一股郁气,林妈每天欲言又止,嘴角出现了几个燎泡。
林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愈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林二姐依旧早出晚归,每天不见人影,她又从林绮手上顺走了两瓶番茄酱,说是求人办事要用。
这一天夜里,林绮已经躺下,林二姐才鬼鬼祟祟进房间。
“办好了。明天你收拾东西,后天早上五点发车,你四点起床,到时我带你去集合。” 林二姐凑到林绮耳边,小声道。
林绮嗯一声,翻过身,继续睡觉。
林渺渺看着她单薄的后背,破旧背心下凸显出嶙峋的骨头,她心底生出一丝不忍,但也仅仅是一丝,“你离开,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安慰自己,也安慰林绮。
林绮不置可否,没有回话。
第二天林二姐罕见的没有出门,在家帮林绮收拾。不过林绮就三四套套衣服,一把牙刷,一个搪瓷杯,一个搪瓷盆,一个铝制饭盒,没啥好收拾的。
“被子只有一床,你带走,我就没有来盖了。”林渺渺揪着被角,一脸纠结。
林绮低垂着眉眼,也在看被子,“山里,很冷。”
沉默。
尴尬。
谁都没有说话。
晚上,林二姐在家吃饭,罕见地给林绮夹菜,林妈先是一惊,随后一脸欣慰,红了眼睛,“现在你妹妹不傻了,你出去玩多带带她,让她多接触同龄人,或许慢慢就好彻底了。”
林妈殷切期望,林二姐不敢看她的眼睛,胡乱应道,“知道了,从明天开始,我会带她认识很多人。”
林绮对林二姐的话不置可否,明天她的确会见到很多人,今后还会见更多人,这都归功于林二姐。
林墨的视线在两个妹妹之间游走,眉头拧了拧,像是嘱咐,又像是警告,“带绮绮出去可以,不能欺负她。”
换做其他时候,林渺渺肯定要反驳,可这一次,她心里有鬼,只是闷闷嗯一声,埋头吃饭。
晚饭之后,一家人洗漱完毕,各自回房。
林绮抱着一个灰色小包裹去敲林墨的房门。
“进来。”林墨坐在窗尚,床边是一个小小的书桌,桌子上放着寥寥几本书籍,书包着书皮,可见十分宝贝。
“哥~”林绮推开门,动作笨拙。
林墨一听是她的声音,当即抬头,起身,一步就跨到她面前。
这房间是由大房间隔成了两间,林墨一间,林绮和林渺渺姐妹一间,两个小房间都很窄。
林墨接过林绮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酱,给,哥哥。”这是林绮这几天刚做的,被林二姐拿走了一瓶,还剩三瓶,如今都在这里了。
“你保管就行,给哥哥做什么。”林墨又将小包裹塞回林绮手里。
林绮不接,“二姐,偷!”
“家人之间不是偷。”林墨纠正林绮,不过见小妮子依旧不接,他也不勉强她,“那我帮你保管,你要用的时候就来找哥哥。”
“送,哥哥。”林绮注视着林墨的眼睛。
林墨被她认真的样子弄得一愣,心不知怎的就软得不行,抬手“行,哥哥收下了,我们一起吃。”
送了番茄酱,林绮要走,林墨把她叫住。林绮回头,见他打开抽屉的锁,从里面取出一个小铁盒。
林墨将小铁盒递给她,并嘱咐,“藏好,别让你二姐发现。”
林绮盯着小铁盒,隐隐能猜测到里面是什么,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是,什么?”
“钱和票,你拿着花,没有了哥哥再给你。”穿着破洞背心的林墨豪气道。
林绮低头看铁盒,若是平常,她不会接受,可现在不同,她要去乡下,很多东西需要购置,急需钱和票。
第二天天还没亮,睡梦中的林绮就被林渺渺摇醒,林渺渺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快起床,动作轻一点,别发出声音。”
林绮揉了揉眼睛,略显笨拙的她想快也快不了,最后是林渺渺帮她收拾东西,拽着她出了门。
临出门时,林绮悄无声息拔走了窗前花盆里的一颗小菜苗。
姐妹二人鬼鬼祟祟出了家门,直奔集合的地点。
下乡的人不少,林渺渺带着林绮,穿梭在人群里,她们先去工作人员那里签到,然后就跟着队伍前往车站。
林绮的动作比别人慢,连走路都慢上一拍,未免掉队,林渺渺全程拽着她,费了老大的力气。
林绮任由她拽着,目光四处打量。这些知青年纪都不大,大多在十六七岁左右,稚气未脱,二十岁以上的只占了一小部分。
“桂枝,你也报名下乡?”
“我倒是不想报,这不是没办法么。我家五个孩子,父亲食品厂正式工,母亲临时工,他们那点工资不够我们一家人吃喝。如今除了我已经成亲的大哥和年纪最小的小弟,我们中间三个全都要下乡,且都去了不同的地方。”
“我家情况和你差不多,我们四兄妹,除了一个有工作,剩下三个抽签,我和我二哥抽中。”
“上山下乡,响应号召,去最苦最穷的地方干出一番成绩,实现人生意义!”
“.......”
站台上,别人肩挑背扛,抱着一个小包裹的林绮显得尤为突兀。
“这是知青专列,你在2号车厢,车上小心一些,东西别让人偷了。”林二姐嘱咐。
林绮想翻个白眼,但忍住了,提醒这个好姐姐,“没,东西,偷!”
林二姐脸一僵,不自在咳嗽了两声,她犹豫再三,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毛票塞进林绮的手里,“别说姐姐不心疼你,姐姐也只有这么多。你饿了就买点东西吃。”
林绮抓着毛票,“谢,谢。”
林二姐摆摆手,“别谢,你不怪我就行。怪我也没用,你留在家,我和大哥这辈子就毁了。”
林绮忽略林二姐的话,低头去看那几张毛票,两张贰角,三张壹角,还有面值一分两分的,加起来还不足一块!
“认识上面的字吗?”提到认字,林二姐皱起了眉头,这个妹妹傻了十五年,没上过学,不通人情世故,能完好抵达乡下么?
从计划让林绮下乡,到现在要送林绮上知青专列,林二姐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后悔的情绪。
然而名字已经报上去,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绮不懂林二姐心中所想,朝林渺渺伸出瘦如鸡爪的小手,“粮票!”
“没有。”林二姐脱口而出,可在对上林绮怀疑的眼神和那不足巴掌的小脸时,心软了一瞬,掏出一张四两的粮票,“你怎么知道没有粮票?你不是不识字么?”
“哥哥,教过。”林绮道。
“认识多少个字?”一个突然不傻,但是呆呆又笨笨的妹妹,林二姐觉得她能认一些数字就算不错了,之所以知道粮票,应该是根据图案来区分,并非文字。
林绮拒绝回答,她不会告诉林二姐,她能认得家里书籍上的所有字。
林二姐将林绮送上车,帮林绮找好座位,把林绮摁在座位上,凝视着林绮的眼睛,“你别怪姐姐,姐姐也是没办法了。为了姐姐,为了大哥,为了我们的爸妈,这是最好的安排。”
她再也不想被人取笑有个傻子妹妹,再也不想被人嫌弃。
林绮抿了抿嘴,“不,怪!”
只是从此后,她们只是名义上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