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研所的办公楼跟别的副局级单位比起来实在是极为寒碜,几栋白楼外墙上都落满了水渍印,停车场也仅仅能停二三十辆车,大门都是绿色的老旧木门。
谭靖海跟谭诚问了三四个人才找到那位大专家的办公室,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四面墙上挂着的华夏国各地区的水情图。
“范老,”谭诚看着伏案在桌上的白发老人轻声道,“我是小谭,我爸过来了。”
范轻泽,水研所的头号专家,五十年代的水利大建设时期,曾主建过数十座的水电站、大坝,由于对三峡工程持保留意见,曾被称为顽固派。再加上年事已高,只在水研所挂了顾问头衔,退休八年却每天都主动的赶到所里工作,声望德望在水利方面不做第二人想。
谭诚跟范轻泽的小儿子是大学同学,来之前就打过电话了。
“噢,谭副主任啊,请坐。”范轻泽抬头道。
办公桌对面只有一把摇一摇怕就会散的木椅,谭靖海坐下,谭诚只能站着旁听了。
“范老,这是我家小儿子谭纶写的一篇论文,还请帮把下关。”
接过谭靖海递来的稿纸,范轻泽有点不以为然,谭纶的名号在四九城里,不单小一辈的知道,就连他这种专注于单一学科的专家都听过。
做的有些事已经不能说是荒唐了,送到牢里去关个一年载都是轻的,什么纶少、纶爷,他在家里也听小儿子提过几回,满不以为这样的人能写出什么关于水利方面的高妙文章。
“放下吧,我抽时间看一看。”
到了范轻泽的地位,也不大会给谭靖海这副部级官员面了。
谭诚嘴角一弯,闪出一抹冷笑,这样的结果是他预料中的,就算范轻泽肯看,怕也逃不出哗众取宠、欺世邀名这八字评语。
“这论文是我家小儿费了好些工夫才写出来的,我已经看过了,有些看法极为中肯,范老是不是现在就看一看,也好给我些意见,是对是错,我也好回家教训那小子。”谭靖海自然不会轻易被堵回去,既然来了,那就要有个准信才能走。
范轻泽瞟了他眼,将手中绘图的笔尺放下,托起稿纸,只扫了几行,就咦了声,目光一下就挪不开了。
谭靖海知道他要花些时间,看到房间里有饮水机就说:“大诚,去给范老倒杯水。”
水杯小心的放在范老的手边,他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似的,足足过了半小时,他才沉声说:“这真是谭纶写的?”
“如假包换。”听范轻泽的口气,谭靖海心下稍定,“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论证极为严谨,可是……”他不相信这篇论文出自谭纶的手笔,看了眼对面的谭靖海,他猛地想到这或者是他写的也说不定,说谭纶写的,是担心被我取笑吧?
“可是什么?还请范老直言。”谭靖海问道。
“没什么,你既然看过这篇论文,那里面提到的厄尔尼诺现象,你了解吗?”范轻泽提出了关键的问题,文中谭纶将大洪灾跟厄尔尼诺现象联系在一起,这也是论文的亮点。
“厄尔尼诺现象主要指太平洋东部和中部的热带海洋的海水温度异常地持续变暖,使整个世界气候模式发生变化,造成一些地区干旱而另一些地区又降雨量过多。”谭靖海连夜做了功课。
谁想范轻泽问这问题的原因是在试探这论文出自谁手,谭靖海是国家教委的副主任,对气象学、水利方面应该是个外行,要他能答上,他就对这方面有一定的认识。
毕竟厄尔尼诺现象这个说法去年才由国际海洋学家提出来,对这不关注的根本就不知道。
范轻泽微微点头,意味深长地说:“这篇论文写得很好,预测大胆,求证小心,可说是一篇难得的好文章。最重要的是文中指出了可能受灾严重的区域,和能够采用的防灾办法,连安定民心的方面都思考到了,光是这几项,怎么称赞都不为过。”
谭靖海没想到谭纶的论文会得到范轻泽这样高的评价,脸上忍不住堆满了笑:“都是小儿一时的戏作,范老过奖了。”
谭诚的脸慢慢的黑了下来,让谭靖海拿这文章来给范轻泽把关,不像是一步好棋。
“我会将它整理一下,再提到部里会上讨论,”范轻泽握住稿纸说,“论文我就留下了。”
谭靖海自然不会反对,当他准备告辞时,范轻泽突然问道:“要是由谭主任主持防洪方面,想必会比现在的刘副部长要好吧?”
谭靖海谦虚两句,出到门外才对谭诚说:“你弟弟这次说不定要让我刮目相看了。”
谭诚黑着脸点了下头,握着拳头,胸口堵得厉害。
二月中下旬,国务院突然接到外交部、金融界、水利部上书,都由喻副秘书长转呈给负责的副总理,谈到的都是有可能在六月发生的特大洪灾。
那篇文章也经过相关途径到了主管副总理的手里,各大部委都在风传这文章是出自谭靖海的手笔,一个国家教委副主任写这种文章,看似不搭调,但听闻上头还开会讨论过了,也不禁都在胡乱猜测。
在这场潜流中的谭靖海倒是四平八稳,凡是有来打探消息的,他都笑呵呵的应付过去,也不再提文章是谭纶写的,大有一种坐看云起的气度。
谭纶则每日从喻平、傅链久和林小娆那里收消息。
剩下的就要看上头的意思了,这轮番上书也未免就没有逼宫的意思在,但无论怎样都不会提出要让谭靖海去水利部,至于上头怎么看,那也是谭纶无法把握的。
等到二月的最后一天,谭纶实在没法按捺得住,按时间来算,到三月十日就要公布机构改革的任免了,便再度将喻平三人叫到了梅花茶庄。
林小娆先说:“外交上的预案已经交到了国务院,我爸的意思是让你先不要着急。”
谭纶握着茶杯点头,就听傅链久说:“经济方面的损失情况,你在文章中写得很明白了,这些日子我二伯和老爷子重新计算了一篇,跟小娆家一样,提了上去,但没有任何消息。”
“小叔说上面还拿不定主意,我爸跟谭大伯见了个面,准备军委再拿个预案上去。”喻平抿了口茶,才说,“上头怕是想光凭一篇文章就将谭叔调到水利部,难以服重吧。”
这也是谭纶担心的,水利部是属于专业性极强的部委,跟其它部委不同,往往都是由下面的人升上来,空降的事一般是不干的。
但这重生以来的第一仗怎么都要打好。
“军委的意见很重要,防洪救灾,部队都是主力军,但军委涉政也会受到非议,喻伯要小心一些。”谭纶轻声道。
“轻重我爸拿捏得到,要真如你文中所说的,现在做准备都晚了些,对了,范老那里有动作了吗?”喻平问道。
这事说来谭纶也奇怪,谭靖海回家说范轻泽极为推崇自己的文章,但除了在水利部的会议上提了一下,通过水利部的渠道上书后,他就没了声响。
若是他能出面表态支持的话,那凭他的声望地位,谭靖海调任水利部希望就大得多了。
“范老可能有他的想法,他这种老一辈的专家,我们很难猜度得到……”谭纶说着摇了摇头,就听到喻平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不到半分钟,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是申野军,他写了封信给国务院,说文章是在哗众取宠,拿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来做吸引眼球。”
听到这个名字,谭纶的瞳孔狠狠一缩,手慢慢地握成拳头。
当初害得他跳楼的就是这个人,他比谭纶、喻平要大几岁,没到三十岁已经在民政部救灾司任副司长,如无例外,三年后他将调任监察部纠风室,十四年后出任监察部部长。
申野军的父亲当年在跟谭靖海争国家教委副主任的位子时被狠踩了一脚,花了几年工夫才调任科学技术委员会任副主任,这次机构改革后将出任文化部副部长。
再往上算,申野军的爷爷跟谭老也是死敌,在过长江的时候,谭老的部队在渡口架起机枪拦住了申老的部队,抢先渡河。打进南京时更抢先把东西都抢光了,让申老一直记恨在心。
要再往远了说,那仇在红军长征时就结下了,谭老有回带连队执行任务,被国军围住,申老的部队从旁边过去也见死不救,回来后两人打了一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虽说都是开国元勋之后,但谭纶跟申野军从小就不是一个圈里长大的。
“救灾司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这一来就头疼了。”傅链久扶着脑袋苦笑道。
谭纶冷哼了声:“最终还是要看上头的,姓申的也不能做什么。”
傅链久、林小娆对看了眼,都沉默起来,要是花了这么大工夫没个结果,那不是更让家里瞧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