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回来了,还偷看杏儿上茅房,又说要盖三间大瓦房娶杏儿。
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被王毛告知了未婚妻小翠,小翠又告诉了干哥哥杨三,杨三告诉了跟班孬孩儿,然后全村都知道了。
“杏儿名声毁了,谁让你去跟别人说狗剩偷看杏儿上茅房的……”
在老王集乡公所里,所长杨三对跟班孬孩儿拳打脚踢。
“哥,真不是我说的……”孬孩儿鼻青脸肿,眼底藏着一抹怨读恨意,却佯装委屈喊冤,把罪名安在王毛身上,“肯定是王毛说出去的,他是个傻子,傻子藏不住秘密……”
杨三信了,拳打脚踢的动作缓慢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
杨三满脸郁闷,“全村人都知道狗剩看了杏儿上茅房,杏儿要想保住名声,就只能嫁给狗剩了。”
孬孩儿沉默。
“哑巴了?”杨三眉毛一掀。
“哥,你别着急,王大举不是说,狗剩盖了三间大瓦房,才把杏儿嫁给他吗?”孬孩儿安慰说,“那可是三间大瓦房,连地基带盖房,至少要20块钱大洋呢。”
“你说得对!”杨三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颓废下来,“狗剩在少林寺学了十年武艺,一巴掌能把王大举家的影壁都震垮了,现在全村人谁不知道他有能耐?有能耐的人赚钱都很容易,没准就有办法搞到这20块呢。”
“哥,只要杏儿没嫁人,你不就有希望吗?”孬孩儿坏笑道,“只要你在这段时间,赢得杏儿芳心,跟她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嫁给你嫁给谁去?”
“有道理,有道理。”杨三连连点头,忍不住浮现笑容,“算算时间,王大举家的头锅酒该出来,我要去王大举家赴宴了……”
杨三站起身,拿了钥匙准备锁门,瞧见孬孩儿还跟着他,不禁疑惑,“你怎么还没走?”
“不是要去赴宴吗?”孬孩儿诧异。
“人家请的是我,你自己啥身份心里没数吗,有资格上酒桌吗?”杨三尖酸刻薄,手指杵着孬孩儿心窝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哥,那我回家。”孬孩儿讪笑,转身就走,眼底闪过一抹怨读。
“快滚!”杨三骂道,刚把乡公所大门锁了,转身正准备赴宴,突然一个通信兵骑着高头大马,飞驰而来。
“这里是老王集乡公所?”通信兵骑在马背上,颐指气使的问道。
“是,这里是老王集乡公所,我是乡公所的所长杨三,长官您有什么事?”杨三愣了一下,连忙堆出笑脸,弯躬哈腰的上前,搀扶着通信兵下了马。
“孙司令有令,要招兵买马打鬼子!县里给你们老王集十个征兵指标,老规矩,独子不上阵,二丁抽一。后天把名单报上来,大年初一县里北校场报到,签字画押按手印。大年初九大军开拔,不得有误!”
说完,通信兵冷脸瞧着杨三,“如果名单报不上来,按军法论处!”
“保证完成任务。”杨三拍着胸脯保证,正要寒暄几句,通信兵却翻身上马,一溜烟踏着烟尘远去了。
“长官慢走,恭送长官……”
杨三站在乡公所门口遥遥目送通信兵远去,然后才暗骂晦气,狠狠啐了一口,接着往王大举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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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按照归德县的老习俗,这天要出锅烧新酒,预示着来年酿酒顺利。
远远地,王大举家后院酒坊里就传出来浓郁的酒香味。
此刻,在王大举家门口,王旭东换了一身青布棉袄,正抱拳含笑,充当知客,干着迎来送往的活计。
今儿王大举家出新酒,按照惯例要请老王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赏光赴宴的。
当然,这些大人物也都随手带了份礼物。
“三叔公,您来了,快里边请。”
“德全叔,里边请。”
“……”
瞧见眉清目秀,身板挺拔的王旭东,上门赴宴的客人,全都暗暗点头,露出笑意夸赞几句,尤其是进门瞧见那面影壁果然不见了,又在墙角堆了满地碎砖后,就对王旭东更热情了。
“能耐,真是能耐啊。”
“狗剩,回来就好,老王集出了个能人啊。”
“王掌柜的有福气,当年把你娃捡来养大,家里是越来越兴旺了。”
“听说你娃要盖三间大瓦房娶杏儿?好,有志气!这叫亲上加亲嘞。”
每个上门的人,都要夸赞一番王旭东,尤其是到了王大举面前,更是如此。
饶是对王旭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听多了奉承话,王大举也渐渐觉得狗剩这个兔崽子给他涨了脸面。只是可惜了他那面影壁。然后怨气又涌上来,狗剩这兔崽子,必须赔他影壁钱!
“你怎么来了?”王大举家门口,王旭东叉腰一拦,看着长脸瘦麻杆儿,梳了个中分头,活脱脱汉奸打扮的杨三。
“我怎么不能来?”杨三站在路上,梗着脖子直视王旭东。
他们两个年岁相当,从小一块长大。
在杨三家里还没败光的时候,杨三是小少爷,看上了杏儿,没少找王旭东麻烦。却每一次,都被王旭东想法子欺负回去。因此,杨三是对王东旭有恐惧感的。
尤其是,当王旭东从少林寺回来,学了十年武艺,一掌拍碎了王大举家影壁后,这种畏惧感就成了生理血脉的恐惧。
“村里的风言风语是你传出去的?”王旭东面色不善,盯着杨三。
“你放屁!”杨三骂道,“谁传杏儿的坏话,我都不会传!谁不知道我对杏儿掏心掏肺,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
“那就是孬孩儿!”王旭东眼神一冷。
“也不是。”杨三扬声说,“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不是他。没准是傻王毛说出去的呢,傻子藏不住秘密……”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就在这时,王旭东身后窜出来一道身影,猛地飞起一脚就踹向杨三。
“哎,傻王毛,你别动手哈,我告诉你,我可是乡公所所长,你惹了我,你会吃大亏的,哎呦,要不是杏儿是你姐姐,我今儿肯定不饶你……”
王毛不傻,只是娘胎里带了点憨气,又被王大举夫妇惯坏了,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口一个‘毛毛’的叫着,旁人也都给王大举面子,养成了王毛无惧无畏的性子,听见杨三背后骂他,直接就飞身脚踹,来了一套降龙伏虎拳的2.0版本。
“王大举,王大举……”
杨三惹不起王毛,只能闪身躲着,大喊大叫王大举的名字。
很快,就惊动了王大举。
“哎呦,我滴个亲娘!”王大举冲了出去,忙把王毛劝住了,“毛,你这是弄啥嘞?今儿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嘞,可不敢动手,惹恼了灶王爷,会说咱家坏话嘞,那玉皇大帝听了,就不给咱老王集下雨,酿不出好酒来嘞。”
“爹,他骂我傻!”王毛告状。
“三儿,你说你好端端惹他干啥嘞?”王大举埋怨地看向杨三。
“哎,我说王大举,你儿子打我,还是我的错?你啥人品!”杨三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
“杨三,我干爹好歹是你长辈,你一口一个王大举,也不怕折寿?”王旭东走来,面色不善,缓缓抬起了手掌。
下意识地,杨三浑身一个机灵。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杨三丢下一句狠话,就欲钻进院子,他瞧见一个穿着粉荷色棉袄,梳着长辫子,戴着粉色发卡的倩影,正端着饭菜进了正屋。
“站住!”
然而王旭东一声呵斥,就让杨三浑身一震,下意识停住脚步。
“你要干啥?”杨三害怕的退后一步,指着王大举说,“你刚才听见了,今儿腊月二十三,灶王爷要上天述职的。你敢动手,玉皇大帝知道了可不会饶你。明年不下雨,庄稼地旱了,酿不出好酒来,全是你的错!”
“呵——”王旭东冷笑,“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油嘴滑舌。给我干爹和干弟弟道歉!”
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什么品性都清楚,杨三没敢拒绝,直接鞠躬道歉,十分熟练的样子:“王掌柜的对不起,王毛弟弟对不起。”
说完,梗着脖子道,“现在我能进院了吧?你干爹请我来的……”
“人家都拿贽见礼,你没有吗?”王旭东扫了眼杨三的空空两手。
“我没钱。”杨三理不直气也壮,“而且我杨三赴宴从不拿礼,大家都知道。”
“王毛,搜他身。”王旭东没客气。
“唉。”王毛听令,兴奋地扑了上去,杨三刚要反抗,王旭东探手抓来,在他肩膀轻轻一捏,整个肩膀都麻了,连忙道,“别动手,别动手,我自己拿,自己拿……”
然而,王毛已经从他身上搜出了三块大洋,邀功似的举到王旭东面前。
“我的钱——”
杨三扯着嗓子大喊,“狗剩,你这是抢劫,犯法的!”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钱。”王旭东拿了一枚,递给王大举说,“干爹,先赔您一块,您拿好。”
“狗剩,这……”王大举咽了咽口水,露出犹豫和迟疑。
“放心,干爹,这是他理该拿的贽见礼。”王旭东把剩下两块还给了杨三,当啷一声放入他的衣襟口袋里。
“行,那我就收起来了。”王大举含笑点头,把这块大洋吹了声脆响,喜滋滋的收起来。然后装模作样看向杨三,“杨所长,别生气,快进屋,里面好酒好菜招待嘞。”
杨三吃了个闷亏,却也没硬气索要,反而冷哼一声,丢下一句狠话。
“狗剩,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