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宗吾把夏言送到楼下,并没有跟着送到裴家的意思。
他站在车边叮嘱夏言,“你乖,爸爸记着哪,爸爸哪天不忙去学校看你,带你吃饭去。”
夏言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好。”
然后就上了车,坐在后座。
她漠然地看向窗外。
夏宗吾的身影很快从后视镜里消失。
他必不会为我难过,现在说不定已经和一家人在餐厅的暖灯下享受晚餐,庆幸躲过一场劫难。
而交出去的,只是极小极小的代价。
夏言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无助,亲妈很少出现,夏言从来没从她身上体会过什么亲情,反而听够了抱怨。
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是爸爸。
可爸爸首先是别人的丈夫和别人的爸爸,被她亲妈伤害过的那家人的丈夫和爸爸。
而她从小就是个不受待见“小三的女儿”,是为了争夺男人的工具,然而她这个工具并没在争夺中起到什么作用,最后演变成了一个累赘。
亲妈并不想要她。
感情受挫后,麻酱是亲妈唯一的热爱,她常常会忘记自己还有个女儿。
夏宗吾是无意中听人说她另一个女儿过得比猪狗还不如,突发其想过去看看。
就看到自己曾经热爱的小三披头散发、篷头垢面地坐在麻酱桌旁,而自己因为某种管不住自己小三角的“原罪”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个女儿被反锁在厕所里玩水。
她瘦瘦小小的,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若不是知道自己家那个打扮精致漂亮得跟公主一样的大女儿比眼前这个小女儿只大着两个月——对,夏宗吾是在老婆怀孕的时候出轨的——很难想像眼前这个瘦得跟鸡崽一样的小孩已经有将近三岁。
这些夏言完全没印象了。
她也是断断续续到处听来的。
她从小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可以叫“妈妈”,自己只能叫“阿姨”;姐姐可以穿漂亮裙子可以吃巧克力,她永远只能捡姐姐不要的东西。
周围自然有人会告诉她。
背地里,悄悄儿的,一点不怕伤害小孩子的心,什么都跟她讲。
夏言慢慢才了解到自己不受欢迎的原因。
她变得更胆小,更乖巧。
但她也偷偷去找过她的亲生妈妈。
听人说,爸爸把她带回去以后,给了很大一笔钱从她亲妈手里买下了夏言的全部监护权和探视权,亲妈因此不能去探视她,但她应该是生活不愁的。
夏言看到的景象却并非如此。
亲妈住在一个很老旧的房子里,大概是长年战斗于麻酱场上,她眼睛早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光泽,浑沌又锐利地盯在夏言身上的时候,夏言忍不住打了个噤。
她对自己亲妈的感受简直无法形容。
但还是管不住自己去找她。
总归应该是自己最亲的人,起码不会像在家里那样被人像根钉似的敌视。
直到有一次,亲妈管她要钱。
夏言还是个学生,她哪来多少钱,她也不敢问妈妈爸给的那些钱都去哪了,只能从自己可怜的生活费里挤。
这事后来被后妈发现了,她愤怒不已。
行啊,夏宗吾,敢情你说跟小三断了,实际上就没断呗,还让你亲女儿接济她,还不知背地里干了些什么勾当呢。
其实夏宗吾对这事一点不知情,他并没给过夏言额外的零花钱,甚至夏言从小零花钱就比她姐姐要少得多。
但事情发生了,他不能不理亏,最后结果就是将夏言的生活费削减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样夏言如果不一日三餐吃馒头,她根本支撑不到月尾。
于是只能悄悄出去打工。
好在夏言学习好,她又肯吃苦,做家教、去餐厅当服务员,人家都肯要她。
现在她也很少去看她亲妈了。
因为亲妈见到她说不了两句话就要提钱。
夏言不明白她从爸爸手里拿到的那些“分手费”都去哪了。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妈妈一直没有工作过。
她要上课,要打工赚生活费,实在匀不出多余的钱去接济妈妈。
只能少去或不去。
反正亲妈能给她的心理慰藉也只是聊胜于无。
硬要说有的话,也不过是夏言实在没办法而找的自我安慰罢了。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周末的时间路上车并不多,窗外灰败的街景在眼前一闪而过,昏黄的路灯也一盏盏亮起来。
尽管马上要去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夏言心里却已经能够相当平静。
她失望过太多次了。
车子上了斜坡,开进一处像园林一样植被很密的园子里,周围环境越来越清静,可以清楚听到有倦鸟夜归的成群鸣叫,晚风将花草清香送入鼻息,环境着实不错。
车子在一幢小楼前停下。
刘助按了按喇叭,楼里有人出来。
“就是这了,夏小姐进去吧。”
夏言向她道了谢。
来迎接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收拾得很干净,也一副很和气的样子,这让她因为陌生而产生的不安情绪稍稍压下去了些。
“夏小姐吧,请进,我是这儿的阿姨,你叫我柳姨就好了,裴少也这么叫的。”女人客气地说,一面伸手想帮夏言拿行李。
夏言稍稍避了避,抿着唇笑了下,“谢谢柳姨,不重,我自己拿。”
两人进屋。
屋里的装修跟裴逸办公室的装修是一挂的,没有多金璧辉煌,用的灰白两色的冷色调,但低调中显着奢华,墙边架子上的摆设像古董,一看就价值不菲。
柳姨什么也不问,直接领夏言上二楼,指给她看卧室,让她放下东西就可以收拾收拾下楼吃饭了。
身边安静下来。
夏言看了看这个房间。
应该是个主卧室,窗户开着,窗尚整洁松软的用品一看就是常期有人在住的,衣柜依墙而立,夏言轻轻推开看了看,里面整齐地挂满了一柜子男装,大部分是西装衣裤之类。
她猛地拉上衣柜门,重重地吸了口气。
这,不会是那个渣男的卧室吧。
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件被家里推出去抵债的“物品”,但想着从此要跟个男人,而且是自己厌恶无比的男人同床共枕,夏言就感觉有点难以呼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