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将至,天色渐明。
红木案几上的灯盏已经点了一整宿,枯竭前呲呲作响着。
阮陶从半梦半醒中睁眼,收回枕着的手,轻轻抚上病榻上小团子的额头。
不烫了……
阮陶眸间微松。
守了一整晚,小家伙终于退烧了。
病榻上的小团子也迷迷糊糊睁眼。
烧虽然退了,但看起来仍没太多精神。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看着阮陶,但眼中还明显藏着难受。
阮陶之前没怎么接触过孩子。
也对小孩子说不上太喜爱。
但看着眼前病榻上软萌的团子,阮陶的目光中的略带关切还是没来得及收回……
团子也眨了眨眼看她。
这个时候守在床边,目光温和的阮陶,无疑是眼下团子心里最温暖,最亲切,也是最想依赖的存在……
看着小团子的目光逐渐变得期待起来,阮陶忽然意识到不对!
诶,等等!
阮陶刚想出声制止,但还是没来得及。
小团子已经糯糯唤了声,“母,母亲……”
顿时,阮陶又开始头疼!!
果然啊,她的人设是恶读继母!
怎么能和崽崽们和睦相处呢!
如果不维持恶读继母的人设,阮陶就会头痛!
就像现在,脑海中好像有钢针在扎她,又好像有三千只鸭子在嘎嘎嘎嘎得念着紧箍咒……
小团子再次眨了眨眼,声音里带着说不出依恋,“母亲……”
—— 不!你是我祖宗!
阮陶当然不能这么说。
作为一个恶读继母,阮陶用非常标准的‘嫌弃又冰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小团子眼中刚才还充满依恋,忽然间就泛起委屈,鼻尖也微微红了,有些可怜得看向阮陶。
阮陶的头疼正在慢慢减缓。
但看着眼前人类幼崽这么可怜的目光,阮陶心底微沉。
反正,她对恶读继母的剧情限制,还在尝试摸索阶段。
也许,只要她表情管理到位,简单答应崽崽一声应该也没什么吧……
于是,阮陶一脸冷若冰霜,极不耐烦地轻“嗯”了一声。
但崽崽转眼就因为阮陶那句不耐烦“嗯”,忽然变得欢喜起来。
先前的委屈仿佛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也再次挂起甜甜的笑意,就这么天真无邪得看着她。
阮陶:“……”
不!要!对!她!笑!
果然,偏离人设的头疼再次席卷而来!
阮陶内心:!@#¥%……&*
但团子却伸出软乎乎的小肉手,轻轻牵了牵她的衣袖,同她撒娇道,“母亲,团子生病了,很想要母亲抱抱,可以吗?”
大病未愈,团子的声音很细。
高烧几日,没那么快恢复,声音里也带着孩童特有的沙哑。
但同崽崽的眼神一样,都充满了期待。
“不可以!”
恶读继母怎么可以抱崽崽?!
当!然!要!拒!绝!
阮陶斩钉截铁。
被阮陶拒绝,团子眼睛里再次泛起氤氲,眼泪就像珍珠一样,说落就从眼眶中落下来。
但再委屈,也咬紧下唇,乖巧不哭出声来。
因为知晓如果哭出声来,会让母亲更不喜欢。
阮陶的头疼感再次散去。
但看着可怜兮兮的团子,阮陶心中又软了下来。
最后,最后一次!
给崽崽一个模棱两可的念想,也不付诸实践……
阮陶淡淡看了她一眼,冰冷道,“好了再说。”
团子眼中顿时生出希冀,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却笑得像只小松鼠捧着松果一样开心。
‘小松鼠’得寸进尺,“母亲,那你可以亲亲团子吗?别人家的宝宝都有母亲亲亲,但是团子没有母亲亲亲……,团子真的特别特别想要母亲亲亲……”
阮陶高冷:“不可以。”
想都不要想!
可团子也不气恼,母亲同她说话她就很开心了呀!
团子又萌萌眨了眨眼,“那团子可以亲亲母亲吗?”
阮陶:“……”
你这个要求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但是,大约没有人能拒绝人类幼崽。
尤其是,像团子这么好看又可爱的幼崽!
阮陶鬼使神差“嗯”了一声。
然后,团子再次向她伸出肉乎乎的小魔爪。
阮陶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才会俯身,让肉乎乎的小手揽上她后颈,嘴唇在她额头虔诚亲了亲。
一瞬间,阮陶看到了团子的笑容,也看到了自己脑海里的闪电!
球形闪电!
啪!!
*
阮陶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
日薄西山,晚霞耀空。
才被脑海中的球形闪电劈得有些怀疑人生的阮陶,正坐在案几前无聊得看着苑中的落霞轻尘,机械得喝粥补充着体力。
虽然这不科学!
但科学也确实解释不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为什么球形闪电这么壮观!
当然,这不是重点。
阮陶一面喝粥,一面在脑海中复盘着晨间的场景。
身旁贺妈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呜呜呜,我们家夫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刚嫁过来,新婚夜都没过,侯爷就率兵出征了!侯爷他怎么就战死沙场了啊!只留下了府中这一堆孤儿寡母……”
阮陶:“……”
哦,对,贺妈提醒她了。
比球形闪电更悲壮的是,她刚成了‘新寡’。
“可怜我们家夫人自从嫁到惠城,就一直水土不服,茶饭不思。一连两个月啊,夫人天天就只能喝粥,除了喝粥,什么都吃不下,这可怎么得了啊,呜呜呜呜,……”
贺妈说完,阮陶指尖抖了抖。
这口粥都到嘴边了,阮陶还是迟疑了,原主都喝了一两个月粥了啊……
那她到底是喝好,还是不喝好啊?
最后,阮陶还是决定喝粥补充体力。
但阮陶刚张嘴,贺妈又继续自己的哭腔,“可怜侯爷战死的消息刚传回府中,老夫人就急火攻心,直接昏过去了。好容易夫人这么贴心伺候着,老夫人的病情才眼见着稍有转机。可老夫人在病中就想喝粥啊,结果一口粥喝下去,自己被呛住,到现在还躺在病窗尚起不来。家中的大小事宜都要由夫人一人操持,呜呜呜,我苦命的夫人啊……”
阮陶皱了皱眉头,嘴都张开了,再看了看勺子里的粥,算了,真的吃不下了。
那就吃个包子吧。
阮陶伸筷子夹包子的功夫,贺妈擦了擦自己的鼻涕和眼泪继续,“可怜老夫人这一病倒,偌大一个侯府,丧事前前后后都是我们家夫人一人照料的。夫人她自己都伤心欲绝,还连着熬了几个日夜没合眼,眼看着府中的丧事终于办完了,六小姐她又病倒了!夫人又守了六小姐一整晚没阖过眼,好容易六小姐照顾好了,人醒了,也烧退了,但我们家夫人却操劳过度,自己昏倒了,呜呜呜呜……这日后,谁还说我们夫人这继母当得不好,老奴就同谁急去!”
阮陶:“……”
阮陶轻叹,“可以了,贺妈,已经到位了。”
贺妈是她身边的管事妈妈,是陪她一起嫁到南平侯府来的。
阮陶说完,贺妈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掩着衣袖,同她悄声道,“哎呀,我的夫人呐!您就听老奴的吧!越是这种时候,咱们就得越得越大声!南平侯府这样的地方,咱们这个时候哭得越大声,日后才越有底气。夫人,您听老奴哭着就是了……”
贺妈说完,再次放下衣袖,这次是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夫人哪!您怎么就这么听不进老奴的劝啊,您就歇两日再去照看六小姐不行吗?是,六小姐她病了,身边要人照顾!旁人哪有您这个做母亲的尽心!可您自己的身体也要将息着呀!如今这侯府中上下都指望着您,若是您也病倒了,老夫人和府中公子小姐们这处可怎么办呀!”
阮陶:ヽ(ー_ー)ノ
贺妈这演技,无缝切换。
贺妈哭完这起儿,又悄声同阮陶说道,“夫人,赶紧趁热多吃些,凉了就不好吃了,还伤胃。”
阮陶:“……”
阮陶在贺妈‘真心实意’的哭声中,淡定从容得吃完了一个包子,然后慢悠悠捧起水杯,开始在脑海中慢慢缕清思绪。
这是她穿书的第八天。
也是她当恶读继母的第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