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夏天,郑妙谊告别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回到了老家兰溪镇。
半年前,父母出车祸双双离世,那天郑妙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
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大伯大伯母匆匆赶来,找肇事司机索赔、保险公司索赔、和父母告别、下葬,然后回到学校继续上课,郑妙谊感觉麻木又疲惫。
这半年,大伯每个月都会从老家来看她,不光舟车劳顿,光是高昂的路费就让地地道道的农民捉襟见肘,所以郑妙谊决定转学回老家。
正值暑假,到处都是熊孩子,郑妙谊险些保不住耳膜,飞机、火车、客车倒了好几趟,终于到了村口。
郑妙谊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礼貌和司机师傅道谢后下车,心想回家先洗个澡再吃饭。
一分钟后,她傻眼了。
通往村里唯一的路此刻坑坑洼洼,满是泥泞,别说人了,就算车经过也得溅一身泥,甚至有掉下田埂的危险。
郑妙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和凉鞋,沉默了。
“阿旺你个短命仔,看你阿爸干的好事,让人小妹仔怎么进去!”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黄毛坐在田埂上叼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道。
郑妙谊朝那边看去,只见同样穿花衬衫的青年跑来,嘴里骂骂咧咧:“甲饭配狗塞啊(吃饭夹大便),关我屁事,我阿爸着急去吃老相好结婚东道,明天回来修。”
林家旺原本想和黄毛打一架,却被路边的人晃了眼,高瘦的女孩穿着一袭蓝色碎花裙,白得发光,他骂了句脏话。
随后扭头对黄毛说了句方言:“要不我背小妹仔进去,抱也行。”
黄毛回他:“你吃屎吧。”
郑妙谊表情淡淡,低头看手机,划开屏幕,在微信列表里找人,突然听见男生的痛呼。
黄毛和林家旺被砸了个正着,低头一看,半死不活的鱼在泥地里甩尾巴,两人同时往鱼塘看去。
陈景元顶着烈日,一双眼极其阴沉,即便五官少见的英俊,也难掩周身的郁气。
“还不滚回来。”他的嗓音沙哑低沉,郑妙谊第一反应是抽烟抽多了,事实也的确如此。
刚刚还吊儿郎当的两人屁颠屁颠跑到鱼塘边上,老老实实把陈景元扔上岸的鱼捡起来装进水桶。
郑妙谊拨通电话,“哥,出来村口接我一下。”
大概五分钟,郑田浩开着三轮车出现在村口,他从车上跳下来,笑嘻嘻道:“阿妙。”
手掌在郑妙谊头顶比划,却尴尬地发现堂妹已经跟自己一般高了,郑田浩扯扯嘴角:“城里孩子就是营养好。”
郑妙谊把行李箱推到他面前,“哥哥,咱们回家吧。”
郑田浩把三轮车开到柏油马路上掉头,帮忙把行李箱扛上车后斗,正打算转身把堂妹抱上去,却发现人已经端坐在平放的行李箱上了。
三轮车开到鱼塘边的时候,郑田浩停车冲鱼塘喊道:“阿元,你阿爸还没消气啊?”
陈景元又扔了一条鱼上岸,没说话。
郑妙谊坐着的方向,陈景元的纹身完全暴露在她的眼中,浑身煞气的黑龙从后背蔓延整个右臂,黑龙的眼睛好像在盯着自己。
林家旺看出他心情不爽,帮忙回道:“宝叔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抓完这一池塘的鱼好不了!”
黄毛:“浩哥,这小妹仔不会是你在城里找的老婆吧?”
“瞎讲,这是我妹,阿妙。”郑田浩笑道:“阿翔是不是想讨老婆了?喊你阿爸阿妈抓点紧。”
“那什么,我带我妹先回家了。”
兄妹俩一走,林家旺懒散地坐在地上,“郑田浩长得那么丑,妹妹居然这么靓。”
原本在鱼塘中心的人已经来到了岸边,长臂一撑,一跃而上,陈景元拿水管冲去脚上的污泥,稍稍侧目:“你想泡她?”
林家旺来劲了,“怎么样?能泡到吗?”
“撒泡尿照照自己,挫样。”陈景元套上短袖,抓了抓汗湿的头发,穿上拖鞋,往村里走去。
“阿元,你不抓啦?”
“抓个屁,自己累了。”陈景元头也没回地离开。
林家旺和黄毛对视一眼,溜了。
……
三轮车停在农村自建房前,郑妙谊跳下车,打量自家的三层小楼,雕龙画凤的屋檐,高大上的外墙,喃喃道:“我记得以前不长这样啊。”
郑田浩帮忙把箱子拿下来,解释道:“宝叔出钱修的。”
看出堂妹眼神中的迷惑,他继续说:“就刚刚抓鱼的后生,下个月他爸五十大寿,到时候不知道多少有钱人来村里,所以出钱把每家房子修好看点,村口的路推了重新修个更大更宽的。”
郑妙谊灵光一闪:“刚刚那个就是陈少爷?”
“嗯。”
郑妙谊在城里长大,回老家的次数手指都数得过来,但每次听七大姑八大姨讨论最多的就是村里的大户陈家。
陈家是兰溪镇大宗族,陈老爷子陈坤泰从年轻时就是响当当的人物,打下的基业子孙花几辈子还花不完。
别看人家世世代代都生长在农村,可资产却遍布全国各地,甚至海外,只不过老爷子思想保守,要求继承家业的子孙和他一起守着祖宗祠堂。
当然,陈少爷的荒唐事也没少听。
原本陈少爷只是存在脑海中虚幻的人,却一下和鱼塘中阴郁的俊美少年划上等号,有种破次元壁的感觉。
“宝妞、宝妞回来了。”一个苍老却慈祥的声音响起。
郑妙谊瞧见门口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人,瞬间鼻头一酸,“奶奶。”
奶奶轻轻拍打着孙女的后背,“回来也好,妹仔不要在外面受苦。”
老人不会说普通话,一辈子在农村,却一下一下安慰孙女儿。
郑妙谊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笑着说:“回家帮大伯种地。”
“你会种个屁。”郑田浩扛着箱子,“进来吃饭,我阿妈烧了一桌子菜,连地都没下。”
在大伯家吃过饭后,郑妙谊回到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