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安显然也被震惊到了。
他一脸错愕的看向苏玉婉,显然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苏玉婉的口中说出。
“你……说什么?”
苏玉婉抬头,对上他凌厉的目光,答非所问道:“之前我送你的香囊呢?”
之前每隔三个月,苏玉婉都会做一个香囊给他,哪怕他远在京都,苏玉婉也会差人送过去。
以前在青州的时候,那香囊他都从不离身的。
而这次回来,他非但没有佩戴,甚至身上连半点儿香囊上残留的气息都没有。
说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过那香囊。
被苏玉婉这么一质问,黎容安眼底划过一抹慌乱,但转瞬即逝。
“不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我怕再戴出去惹人笑话,便收起来了。”
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
这话好似巴掌,毫不客气的落在苏玉婉脸上。
若她原本还对黎容安抱有最后一丝希望,那么在这一瞬,也被他亲手斩断。
苏玉婉自嘲的笑了笑:“倒不是怕人笑话,而是怕我那香囊配不上郡主送的这身极品云锦长衫吧?”
听到这话,黎容安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苏玉婉挑眉:“难道不是吗?”
这极品云锦乃是皇家贡品,在宫里都不常见,寻常人更是接触不到。
就算再有钱,也未必能买的到。
更何况,黎容安身上这件的款式……
若说不是皇室中人所赠,谁信?
从他回来,苏玉婉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猜到了。
不过苏玉婉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刚刚那一句不过是故意抛出来,看他的反应。
现在看来,她猜的没错。
那些关于他在京中和嘉禾郡主的传言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黎容安的脸色极其难看。
与此同时,院门外等着看苏玉婉热闹的刘氏不无得意道:“人家可是嘉禾郡主,能看上小叔,那是咱们黎家的造化,凭你一个土包子凭什么跟人家比?你甚至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黎容安的母亲赵氏也在一旁帮腔道:“二郎念旧情,知你性子要强,怕伤着你,才想等着老太太寿宴过后好好同你说道,你倒还兴师问罪起来了。”
这话差点儿叫苏玉婉听笑了。
她转头看向赵氏,语气嘲讽:“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们黎家的欺瞒和背信弃义了?”
“你!不识好歹!”
赵氏被气的不轻,她说不过苏玉婉,只好转而看向黎容安道:“二郎,看看你执意要娶的好媳妇,你不惜冒着开罪嘉禾郡主的风险都要留着她,可你看看她!”
听到这话,有那么一瞬,苏玉婉甚至都要以为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的,难不成是她有些许误会了黎容安?
可接下来黎容安的一席话却彻底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毕竟我们已有婚约,我虽然会娶郡主,但也不会背信弃义。”
苏玉婉莞尔:“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黎容安似是看不得苏玉婉眸中的嘲讽,他的眸子沉了沉,一脸倨傲道:“你我虽先有了婚约,但嘉禾郡主毕竟身份尊贵,她肯答应你入府做贵妾,已是你的造化,你莫要不识抬举的胡闹。”
贵妾。
好大的恩赐!
这两个字差点儿把苏玉婉听笑了。
看到她半点儿没放在眼里的样子,黎容安恼怒道:“怎么,嘉禾郡主都能大度的容下你,你却还不知足?”
言外之意,也不看看她自己的身份。
开心玩具秋雨,庭院内外都还是湿冷的。
苏玉婉从廊檐下走出,在距离黎容安几步开外的海棠树下站定。
在她脚边有一口养着睡莲的水缸。
只是这时节莲叶早已经衰败,只剩下几节枯枝残叶浮在水面上。
苏玉婉垂眸看了一眼满缸残荷,才转头看向黎容安。
“贬妻为妾,黎容安,你就不怕日后被言官弹劾吗?”
黎容安负手而立,神色冷然:“嫁娶之事本就你情我愿,若你自愿为妾,外人又能说的了什么。”
苏玉婉都被气笑了。
“自愿?”
“好一个自愿。”
苏玉婉冷笑着,目光扫过黎家众人:“所以,你已经打心眼里认为我配不上你,欺负我一介孤女翻不出你们的手掌心。”
“所以,你们欺我,辱我,贬损我,就吃准了我背后无人撑腰,只能任由你们拿捏。”
赵氏和刘氏虽然没接话,但她们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时间已经不早。
黎家除了老太太和在府衙里当值的黎家老大,染了风寒还未起身的黎依依,其他人几乎都在这儿。
之前请来后厨给寿宴帮厨的厨娘和送菜的乡亲陆续到了,前院没人,听到这边动静,也都跟着凑了过来。
眼看着再闹下去只会颜面尽失,黎容安放软了语气,劝道:“阿婉表妹,有什么事咱们等寿宴之后再说,今日是祖母大寿,就算看在她老人家的面子上,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他不说这个还好,提起黎家老夫人,苏玉婉眼底的冷意更甚。
“她的面子?”
“哦,你不说,我倒还忘了,昨日老夫人差人给我送了一碟枣泥糕,毕竟是老夫人的心意,不能浪费了,容安表哥可要替我尝尝?”
说罢,苏玉婉抬手一指,点了个在院门外探头观看的烧火丫头。
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当即一路小跑着进了苏玉婉的屋子,将桌上的那碟枣泥酥端了出来。
黎容安还没看明白苏玉婉这闹的是哪一出,赵氏看到那一碟糕点眼神却变了。
“二郎!别!别吃!”
眼看着苏玉婉将那碟枣泥糕推给黎容安,赵氏脱口而出。
苏玉婉循声看向她,“你果然也知情。”
被苏玉婉那般盯着,赵氏心虚的缩了缩脖子,还没等苏玉婉质问,她已经慌张的开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没说那糕点有问题,只是瞧着那糕点是前一日的,怕二郎吃坏了肚子。”
闻言,苏玉婉莞尔:“可是,我刚刚也没说这糕点有问题,你在欲盖弥彰些什么?”
赵氏被这话一噎。
这时候,就算再蠢的人也能看出这件事透露出来的古怪了。
再加上黎容安的目光一审,赵氏越发语无伦次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我就随口一说,是苏玉婉!是她污蔑我!”
苏玉婉冷笑:“我刚刚从头到尾污蔑你什么?不是你不打自招吗?”
“我做梦也想不到,这几年我推心置腹,好吃好喝伺候着的未来婆母,竟然想要我的命。”
黎容安动了动唇,就要开口,却被苏玉婉直接打断。
“知府大人就在东院,听说他随身带着大夫,这糕点就在这里,不妨叫人来查看一番。”
“哦,对了,她应该也是头一回做这件事,我猜那没用完的药粉,应该在她房里还能搜到。”
话音才落,不等暴怒的黎容安出声训斥,心虚不已的赵氏已经连忙后退一步,慌张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个疯女人,我,我……我懒得跟你计较!”
说着就要走,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这是着急忙慌的想回房。
至于回去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够了!”
黎容安脸上再挂不住。
他一把夺过苏玉婉手上的糕点,直接丢进了睡莲缸中,并沉声道:“这里面有误会,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糕点就这样被他随手毁了,这事儿已经“死无对证”。
苏玉婉垂眸看着被污染了的睡莲缸,啧啧道:“可惜了我这一缸睡莲。”
黎容安见她这般模样,越发觉得窝火,“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闹了。”
苏玉婉却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的看向他:“我在闹吗?”
“谋财害命被黎状元说的好似冠冕堂皇。”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里的热闹已经叫人传了出去。
黎家才刚发家,再加上马上又准备迁往京都,所以并没有买多少奴仆。
原就一个护院,哪里拦的下这么多挤进来看热闹的乡亲。
这会儿闻讯赶来的乡里乡亲几乎都要爬上了二进院子的墙头。
黎容安原本俊朗的面容,此时看起来竟显得有几分狰狞。
他咬牙看向苏玉婉:“再闹开了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与黎家早已经绑在一条船上!我承认母亲她们之前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但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会同她们好好说,不会再叫你受半点儿委屈。”
眼下将这件事压下去才是要紧。
黎容安甚至都暗想,若苏玉婉再不识抬举,他甚至不介意叫上小厮动手,先将她关押起来。
可苏玉婉显然并不吃他这一套!
她毫不在意的迎向黎容安带着威胁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既然黎状元想娶郡主,我成全你们便是。”
“你既无意,我便休,我苏玉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生绝不与人做妾,更不可能做你黎容安的妾。”
“这婚事就此作罢。”
说着,她从袖口里拿出提前放了许多年甚至都已经有些发黄的婚书。
“各位乡亲在此也做个见证,我苏玉婉从此同黎家,黎容安再无半点儿瓜葛。”
按说,退婚要经由父母同意,可苏玉婉无父无母无长兄,且还同苏家祖宅那边斩断了关系。
如今,她的婚事,她自己就能做主!
“黎容安。”
苏玉婉正眼看向黎容安,认真道:“在我和幼弟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这恩我记下了。”
“但我也护了你黎家三年,为你祖母治好了腿疾,让你母亲和妹妹衣食无忧,帮你大哥成家立业,让你心无牵挂的进京赶考。”
“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形同陌路。”
说完,苏玉婉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一纸婚书撕成了碎片,将那当年充作信物的一块玉佩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苏玉婉!”
黎容安咬牙:“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没有了黎家的庇护,你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如今我肯许你贵妾的位置,你不要不识好歹。”
看着暴怒的黎容安,苏玉婉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眼瞎,竟然会被他当时虚伪的假面给蒙蔽。
对上对方那双猩红的眸子,苏玉婉浅浅一笑:“黎二公子说笑了,这话该我同你说才是。”
说着,她将手中的一张房契打开。
“谁说我没有容身之所了?这宅子是我赚钱买的,落在我的名下,算起来的话,下河村的那两间刮风漏雨的矮土房才是你们黎家的府邸。”
“如今这婚咱们也退了,你们难不成还打算赖在这里?”
黎容安差点儿没被气吐血。
“你……你……”
他“你”了半天,最后攥拳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你以为这些人就能给你撑腰?”
横竖面子已经丢出去了,这会儿黎容安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虚伪。
他一转头,冷眼看向那些看热闹的乡亲,怒道:“识相的,都给我滚!”
反正黎家马上也要离开青州,这些乡巴佬泥腿子,又能翻起什么浪,他完全不在乎!
这一声直吓的那些墙头上趴着的一众人等差点儿没摔下来。
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不仅是当今圣上钦点的金科状元,刚刚听的那几句八卦,还说他将来还要娶郡主,前途不可估量。
所以,哪怕现在他还没有官职在身,但那一身凌厉的气势也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起的。
众人就算再爱看热闹,也不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
一时间,刚刚才凑过来的人群散了大半。
当然,还有些是曾经受过苏玉婉的恩惠,担心苏玉婉的安危,怕苏玉婉吃亏,梗着脖子不肯走的。
对这些人,苏玉婉只笑笑:“周婶,田大娘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先回去吧,改天我请你们吃席。”
见苏玉婉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显然没将黎容安的威胁放在心上,这些人才都退了出去。
不过,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放下两句狠话给苏玉婉撑腰。
“苏娘子别怕,这黎家忘恩负义,得了个状元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我们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
“苏娘子,我们支持你!这杀千刀的陈世美要不得!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
……
众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黎容安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
“来人!”
他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两个随从。
这两人都是练家子,生的牛高马大,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苏玉婉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眼看着那两人步步逼近,苏玉婉非但不恼不怕,反而扬眸看向黎容安,淡淡一笑。
“黎二公子觉得,我今天之所以敢同你撕破了脸皮把事情闹开了去,仰仗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