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踽踽行了一路,及至宫中,已是夜色暗沉。
宫宴设在青鸾殿中,季寰两人自内宫门前下了车马,由宫中的女使引着,一路行至灯火辉煌的宴厅。
季寰甫一出现,宴厅里立即有人起身相迎。
“皇兄来了。”
首先出声的是一袭暗红衣衫的男子,面若白玉,眼泛桃花,说话时唇角始终带一抹轻浮的笑意,比起皇宫内院,他更适合醉倒在杨柳烟花巷,温柔胭脂乡。
顾银韵默不作声打量他一眼,立即就与书中人物对应上——
三皇子,放浪形骸,疯癫异状。
顾钰篡位后,他半点没想着为自己的皇帝老爹报仇,而是二话不说向顾钰投诚,一时竟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季寰遇害后,原主就是被顾钰转手嫁给了他,结果饱受摧残,不得善终。
“还有你,小皇嫂。”
那厢三皇子眼珠一转,与顾银韵悄摸打量的视线对上。他快乐调笑,尾音说不出的轻佻。
顾银韵眼皮一跳,往季寰身后躲了躲。
三皇子,坏人,疯子。
还是不要与他有太多交集为好。
“小皇嫂害羞了。”见顾银韵躲他,三皇子眸光一黯,嘴上却还在笑。
完全不顾身侧正妻的心情,三皇子混不吝地走过来,俯下身子,想要捏一把顾银韵粉嫩软糯的脸……
却被季寰不客气地钳住了手腕:“府中娇妻美妾,还填不满你那鬣狗般旺盛的浴望吗?”
说着,他手指逐渐收紧,三皇子腕上很快现出刺目的红痕,若季寰再不放手,怕是要将三皇子的手给硬生生地折断了。
顾银韵不想因她起太大风波。
要是闹大了,害她被皇帝盯上,那可就不妙了。须知这种争端,无论缘由如何,最后都一定是女人的错。
抿着唇,顾银韵伸手拉了拉季寰的衣袖。
后者冷冷地看她一眼:“不要多管闲事。”
好吧,反而成了她在多管闲事了。
话虽这样说,季寰还猛地甩开了三皇子,拎着她在主位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处入座。
“正经什么。”没占到好处的三皇子低骂一句,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揽过身边的美人吃酒调笑。
而三皇子妃不吵也不闹,只沉默地剥着桌上的柑橘,麻木地扯下橘肉上一条条白丝,端庄大方,如同一尊死物。
紧接着六皇子来了,苍白憔悴。
他是孤身一人来的,还算正常地客套寒暄了几句,落座后就一直在咳嗽。
书中没有过多笔墨描写这位六皇子的为人和生平,只寥寥几语说他病的要死。故事的最后,他也的确在家宅中病死了。
揣着圆形雕花的铜手炉,顾银韵乖巧地窝在席位中。
身侧的季寰正襟坐着,一丝不苟。
清淡的松木香自他身上幽幽传来,驱散了殿内浓郁到近乎腻人的香粉味,让顾银韵好受了不少。
这就是白鸾帝国的太子啊……
悄悄抬眸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顾银韵想,若是顾钰没有谋权篡位,季寰是否也不会像后来疯的那么厉害?
冷静自持,克己奉公。
即位之后,说不定会是个好皇帝。
当真那样的话,顾钰、季寰和她都不会死。到时她求一求季寰,央来一份和离书,将她放归翊府去。
顾钰愿意养她就继续养,不愿意的话,就放她一份钱财。她去近郊的乡下买个庄子,照样过她闲散快活的日子。
顾银韵美滋滋地幻想着未来的轻松日子,浑不觉自己的目光黏在季寰身上,已经有了好一会儿。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看痴了。
季寰不是木头人,自然注意到了顾银韵的视线,他面上不显,心中却莫名升起一种陌生怪异的情绪。
从不曾有女子这样耿直纯粹地盯着他瞧。
她们要么就是怕他,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可顾银韵图谋他什么?就她那个蠢兮兮的样子,顾钰又敢让她图谋他什么呢?
——在他的茶水里下一些傻乎乎的读药?
且不说他自小就被喂下许多读,根本不怕这个,再说那读药……
他派人查验过,药效极微,单次少量服用不足以对人体产生影响。
以顾银韵下药的频次和剂量来算,读素积累,若以催化,再延续半年的时日,勉强能让他陷入一个时辰的假死状态。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花费这许多时间,仅仅是让他暂时假死。
要季寰来说,倒不如直接塞给顾银韵一把刀,让她动手刺杀他来的迅速和靠谱些。
啧,怎么还在看他?
季寰手指动了动,想着不如直接下手,把顾银韵的脑袋转回正常的位置。
“小姐,手炉歪了,小心烫到手。”婉秋忽然出声。
她俯身过来,先是掰正了顾银韵的脑袋,然后才拎起手炉,调整起垫在手炉四周的软布。
顾银韵这才回神,因为发呆太久脑子还有些懵,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方才在干什么。
于是又探头看了季寰一眼。
季寰:……
那厢婉秋将手炉重新包好,放回顾银韵的怀里。起身时余光瞥到殿外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僵了一瞬。
顾银韵敏锐地捕捉到婉秋的反常。
她心底大略有了猜测,也抻长脖子向殿门处看去。
来人身姿颀长,飘然若仙。穿一身雪白长衫,纤尘不染,小臂褐色护腕,腰间湛青玉带。
他笑吟吟地向引路的女使道了谢,惹得那姑娘羞红了一张脸,赶紧躲到了角落里去。
顾钰。
这就是她的兄长,翊府年轻的掌权人。
人如其名,他温润如玉,如一阵和风吹进青鸾殿内,让宴席沉闷的氛围稍稍变得轻松起来。
旁侧的季寰忽然站了起来,顾银韵一愣,也跟着从坐席中站起身。
顾钰刚同另两位皇子打过招呼,他人缘似乎很好,就连最乖僻邪谬的三皇子,见到他也撒开了怀中的美人,平心静气地与他交谈了几句。
最后,顾钰看过来:“殿下,娘娘。”
态度不可谓不温和谦逊。
季寰乜斜他一眼,未予理会。
顾银韵捧着手炉,踟躇了半晌。虽然顾钰的目光一直落在季寰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但她觉得,果然还是应该……
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顾银韵咬着唇,糯糯地喊了一声:“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