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逐渐吐出一点鱼肚白色,海水的蓝也在眼前逐渐清晰。
海风鼓起江聿白色衬衫的衣角,露出一节精瘦但有力的腰身。
他叫自己别怕,盛晴就当真不怕了。
“还能坚持住吗?”枕戈待旦的间隙,江聿偏过头,将目光放在盛晴的脚上。
盛晴不想让江聿担心,装作坚强道:“还好,就是被酒瓶划了一下。”
江聿不置可否,目光深深地睇了她一眼。
盛晴欲盖弥彰地往后缩了缩脚趾。
总是有些没有素质的人,在海边烧烤后把垃圾留在沙滩上,不仅破坏环境,还有可能弄伤游客。
而盛晴也不单纯是划伤,她现在还感觉伤口里有残留的玻璃异物。
可卖惨的事情她不打算干。
因为,自从妈妈死后,好像也没有人关心她了,爸爸爱弟弟,妹妹年纪又小……卖惨喊疼也没糖吃。
久而久之就学会了忍。
少女似乎落寞下来,江聿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开口,声音照旧是习惯的惫懒和冷淡:“你的账等会儿再算。”
盛晴:“?”
本来就很委屈了,被他这么一说,鼻尖眼角有点红。
江聿:“……”
他从来没发现这姑娘还是个小哭包。
“我怎么你了?”大少爷脸色更黑了,扒拉着她的肩膀帮她转个身。
轻轻一推,盛晴踉跄两步。
“找个凉快地方待着,别碍着我。”江聿冷冰冰开口。
盛晴不傻,她看到了他手里的酷棍,还有来势汹汹的几个小混混。
“少爷,我们一起吧。”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关心她,她又怎么好意思把他一个人留下。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天真劲。
江聿突然就笑了,胸腔里磨出细碎的笑声,说话又是不可一世的狂妄语气:“怎么,瞧不起自己?”
“可他们人多……”
“他们再多五个我也对付的来。”
几个人的愤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江聿握紧酷棍,看向来者的方向,目光凛凛。语气却不自觉如初升的曦光:“阿晴,离我十米远。”
“躲起来,闭上眼睛,捂好耳朵。”
这么不太美好的场面,还是不让未成年看比较好。
盛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想让江聿受伤,可多自己一个战斗力也不会上升,甚至还会拖江聿的后退。
只是站着定定地不动。
江聿咬了咬牙:“再磨蹭不给你发工资。”
盛晴:“……”
沉默两秒钟。
身后逐渐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江聿缓缓闭上眼睛。
“妈的,阿晴那个婊-子呢?”
“你是阿晴的姘头?”
“内小婊-子长得多烧,看她那腰,那屁-股,草一顿肯定很开心了……”
几个小混混追了过来,对着江聿说一些裤裆里那点儿污言秽语。
一声声羞辱不堪入耳。
海风似乎比夜晚更喧嚣了些,张扬地吹起江聿的头发,令他整个人都有些疯狂但松弛的质感。
见他没说话,几个小混混互相看看,以为他没什么本事,靠得愈发得近。
“啊——”
一声锥心的惨叫打破日出海边的宁静。
盛晴在角落里迫不及待地要起身,又想起江聿的叮嘱,蹲下来,闭上眼睛,捂好耳朵。
“我-操。”
“他妈的。”
几声怒吼,随即是身体碰撞的声音,拳拳到肉。
江聿身姿轻巧灵活。
几个整日抽烟喝酒的小混混自然不如他学过街头武术的人身体素质好、反应敏捷。
江聿下了狠,专挑脸上招呼。
不一会儿,几个人都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
江聿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淤青,眼神冷若寒霜,看他们如看蝼蚁,掷地有声地撂下几句话:“以后嘴巴记得放干净点儿,懂?”
几个人满地找牙,早就被打折服了,赶紧点头应是。
江聿满意地扬扬眉,抬起拇指往身后指了指:“盛晴,自己的人。”
“以后看她,绕路走,懂?”
几个人点头哈腰:“是是是,不知道哥们哪个道儿上混的?”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江聿豁然俯身,揪起一个眼神暗里不服的混混的衣领,混身气质像是一匹饿狼,“自己最烦不自量力的人。”
“欺男霸女的事儿我不做,”他歪头一笑,模样冷坏,“但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叫你们神不知鬼不觉消失。”
几个人面面相觑。
村里从京北来了一户有钱人度假,这个消息他们是知道的。
可有钱人那么多,到底有钱到什么份儿上,是单纯有钱还是权势都有,他们在这一刻都清楚了。
几个小混混一阵后怕。
江聿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冷冷地转过身,目光在茫茫沙滩上搜索那道瘦小的身影。
他发现盛晴被小混混缠上的时间比盛晴向他求助时早。
只是盛晴慌不折路,在沙滩上兜了两次圈子。
也是奇了怪了,盛晴人瘦瘦小小的,可跑起来那么快,江聿跟上她的脚步有些费劲。
所以,他只好先回机车边上从后备箱里取出折叠酷棍。
这根酷棍是一家开武行的朋友送的。
他没在意,直接扔进了机车后背箱里,没想到这次还有了用处。
“少爷!!!”
“江聿!!!”
记忆和现实重合,江聿看着前方大力挥舞手臂的少女,面色照旧冷淡起来,却不自觉回答:“来了。”
晨曦愈发明显,遥远的天边吐出一道白色,泄露下浅淡但柔和的橘色光芒。
夏日的燥热愈发重了。江聿突然感觉手里的酷棍冷冰冰的,步子偏了两步,将它扔进大海。
再然后,朝着盛晴的方向,挎着大步子走去。
“小鬼,”江聿还是那副冷冰冰被人欠了八百万的面孔,“谁叫你乱跑的?”
诶……?
怎么突然就是这个画风?
盛晴傻傻地眨了眨眼眼睛。
江聿扯了扯她的耳朵:“还有,长本事了?”
“居然敢往我身上泼水!”
海风吹来一丝丝咸腥的味道,江聿微微眯了眯眼睛,遮住那双极其浅淡的眸子。
盛晴突然想起来语文老师教的一个词:外强中干。
虽然可能不太准确。
但少爷只是表面很凶,实际上是没那么生气啦。
盛晴在他的底线上来回试探,调皮地说:“我泼的还是有我鼻涕的水呢!”
“嘿——”不提他还忘了,“你很光荣是吧……?”
话还没说完,江聿突然感觉脊背僵硬,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
盛晴那双白嫩、纤细的指尖轻轻地贴在他嘴角的伤口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盛满了愧疚和心疼。
她咬了咬嘴唇,强忍着不哭出来。
“少爷,你疼不疼啊?”
她声音很平缓,很温吞,不疾不徐的。
江聿喉结动了动,偏过头,冷冰冰的语气里有一丝颤抖。
“小事儿。”
“少爷,谢谢你。”
江聿看了眼她满是血污和细沙的脚底,皱着眉头骂了声:“真麻烦。”
说完就要弯腰抱她。
盛晴瞬间局促起来,小声说:“我……我自己行的。”
今天已经够給他添麻烦了,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麻烦,不能再打扰人了。
然而江聿就跟没听到她声音似的,拔萝卜一般轻飘飘的给她背了起来。
盛晴下意识要挣扎:“我自己可以走的少爷。”
这姑娘平时看着瘦了吧唧的,没想到胸前确实有点料。
夏日的衣服料子又薄,柔软的胸膛有意无意地运动过他温热而年轻的肌肤,江聿眸色不断翻涌,但很快回神,抬手毫不留情地在她腿上一拍。
“别磨蹭,再话多给你扔海里。”
盛晴瞬间就不敢说话了。
因为她有点怕江聿,感觉他真的会把自己扔海里。
她活着的十六年主题就是听话,绝大部分时间对命运对强权都是逆来顺受,从不敢反抗。
王兰打她她就忍着;江聿凶她她就本能闭嘴。
可是……
少爷的后背好热,好硬。
少爷衬衫下的一节脖颈很白,脊椎结节凸出的好明显。
少爷的金色头发看上去也很柔软。
盛晴感觉自己有点儿呼吸不过来了。
“盛晴。”江聿喊她大名。
盛晴赶紧回答:“少爷,我在。”
活脱脱一个真人siri。
江聿思索片刻,问:“他们总欺负你吗?”
“小时候喜欢欺负我,因为我没妈妈嘛,”她声音淡淡的,有点失落,“不过我读高中之后去镇上,就不太见到他们了。”
学习怎么会没有用处呢。
她读了高中,摆脱了这几个小混混,所以她坚信,读了大学就可以摆脱王兰。
“那你跑干嘛?”
小时候男女差距不太明显,就应该在那个时候給他们揍折服才对。
“我不是一天长得矮的。”盛晴声音里有几分羞涩,“我小时候也比他们矮,揍不过他们。”
“所以我就跑,只要跑的快,他们就追不上我了。”
提起这令人骄傲的跑步速度,盛晴笑着说:“你看今天,他们也没追上我。”
“就应该揍回去,揍狠一次他们就再也不敢了。”江聿说。
大少爷看着就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主儿,又是在锦衣玉食里被人宠着长大的,哪能明白她这种渔村野丫头的境遇呢,盛晴不想跟他讲了,闷闷说:“不是这回事儿,我没妈妈嘛,情况很复杂的,少爷你不懂。”
“我懂。”
“嗯……嗯?”盛晴懵然抬头。
这次轮到江聿不说话了。
太阳完整的升起。
背上的少女明明没有分量,但江聿总感觉脚步艰难。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看到了那些不见天光的日子。
如此幼小如此可怜,又如此有软。
有一瞬间,很能和背后的少女共情。
“少爷,我是不是很重啊?”
盛晴努力地在找话题。
江聿忽地一笑:“你别叫我少爷了成么?”
“啊?”
“像是地主家不争气的儿子。”
“可是照叔周姨都这么叫呀。”
江聿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是老封建,你呢?小封建?”
盛晴:“……”
不叫少爷那叫什么好?
叫大名她是万万不敢的。
直到两人坐上机车,盛晴的脑子里也全都是这个问题是。
叫什么好呢?
想啊想,想到头疼了,忽然灵光乍现。
“少爷,我叫你哥哥吧!”盛晴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好。
哥哥在盛晴眼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阿敏成绩还不如她呢,但她哥哥还说要供她读大学。
有哥哥也不会被欺负了。
江聿看着眼前冒傻气的姑娘。
她是单纯的,这份单纯来自闭塞无知和绝大部分本性。
因此,她在他面前,几乎如同透明般,藏不住秘密。
这个称呼令她笑的像个小孩子。
江聿没有将“哥哥”这个词在三教九流的名利场上带来但含义带回盛晴身上。
只是颇有几分傲娇的扬扬眉,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敷衍的声音:“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