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谢砚十这回终于回过神,抬眸,“给父亲母亲带的东西也放好了?”
亲随颔首,“都放好了,州牧大人和夫人收到少主亲自挑选的礼物一定会很高兴。”
“走罢,”谢砚十起身。
从豫州出来,已有数月,他是该回去了。
谢砚十身着黑衣,披着胶青色轻裘从客栈出来,不远处的热闹声似乎更加清晰了,他顿足朝那个方向看去。
她,是刘骥的妻子,是汉室的国母,也是他与万千百姓的国母。
于是,上马往城门外的豫州方向去了。
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一个穿着鲜红嫁衣,一个身披黯然轻裘,背道而驰。
亲随跟在谢砚十身后,抽马儿屁股的力道震得手疼,他还没见过自家少主如此可以称得上是沉不住气而落荒逃走的模样。
那日在客栈,孙府小姐走后,谢砚十盯着那个石头看了很长时间。
这几日也不出去打听消息了,好几次都见他在房里摆弄那些代表各州的小旗子,要么就是盯着石头发呆。
他想,他家少主的心思,可能丢在了长安。
一直到出了城,行驶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马儿一路狂奔,亢奋地撩蹄子,路途遥远,怕过早疲惫。
城外三里有条河流,谢砚十停下,牵马饮水。
“甘四,昨晚没让人给它们喂草喂水?”
亲随甘四麻溜上前,低声道:“喂了啊,走之前也喂了。”
谢砚十语气带着怒气,“那它怎么会渴成这样?这才走了多远?”
甘四沉默,是不远,回头还能看得见长安城城门。
他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压低嗓音,凑到谢砚十旁边,“那个、少主……”
“有屁快放!”
“就是、额、宫里今天有事儿,你知道吧?”
谢砚十朝他飞了个眼刀过去,他能不知道么,宫里那位的新娘在出嫁前还找他帮忙逃走呢。
甘四轻咳了声,四处瞄了下,随他同行的将士们各忙各的,才说:“估计这会儿,还没到宫门口……”
“唰”地一声,甘四脖子贴上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他随主征战数年,那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了,刀刃的铁味儿。
谢砚十瞪着他,怒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甘四“嘿嘿”两声,心惊胆战地将脖子的利刃挪开。
“当年嵊河战百姓将士死伤一半,后筑城造屋,耕田务农,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如今豫州界内百姓二十七万,若是开战,你拿什么去打?!”
甘四垂着头,大气不敢出,“是,是,少主说的是,是小的想得太简单了。”
“你确实想得简单,我若是代表豫州与朝廷分裂,便会有下一个豫州,下下个豫州,”他望向远处的城门,“到时,长安的百姓便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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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轿内,跟随的婆子从帘外递进一块脂粉,“小姐,把脸擦擦,还有一炷香的路程就要进宫了,可不能让人瞧出脸上有泪,若是让陛下见着了,以为您不高兴,怕冷落了您。”
孙芑接过脂粉,放在手心里打开,正欲朝脸上擦,手倏地顿住,如何也抬不起来。
国母,呵呵,就连掉眼泪也要小心,惶恐惹帝王不悦,只要进了宫门,以后恐怕比掉眼泪更小的事情都要细微谨慎。
那个梦里,她是那般如履薄冰,最终仍然不得善终。
那份荣华富贵,当真就有那么重要?为何都说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她不想要这样的福气。
越是想,心里越是难受,刚止住的眼泪又从眼眶里簌簌滚落下来。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后,轿子停了下来。
孙芑哭着吸了吸鼻子,当下发生什么事她都管不着,她就想哭,哭自己命运多舛,哭自己往后举步维艰。
“小姐!”
阿献在轿外低声又十分有力的唤了声。
孙芑倏地抬头,脑中一片空白,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在她心里窜起,还没来得及起身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就被一个黑衣男子钻进来蓦地抓住了手臂。
她望着三天前见过的那张脸怔愣住。
“你说的,可还算数?”谢砚十盯着她哭红的眼睛问。
孙芑其实压根没听清他在问什么,也没有一丝脑力思考话里是什么意思,只顾着点头。
他只要带她走,做什么都好。
谢砚十一把搂住她腰与自己贴紧,转身便飞来几把匕首,他轻松避开,掀开轿帘出去,约莫有三四十个士兵执剑执刀杀了过来。
豫州边境并不太平,常年发生战乱,曾经一场战争中,谢砚十一人杀进百余人的敌营中,最后全身而退擒王而归,所以,他早不把这些当回事了。
踩着齐齐涌来的人头,没几下,就将士兵们甩在身后,一手抓住马鞍,一把将人如面疙瘩丢上马背,疾驰而去。
只是没走多远,马儿被勒停,当街仰天呼啸,赶早市的、看热闹的本就挤满了大街小巷,此时更是拥堵不堪。
谢砚十抱着孙芑,冷声道:“她是你的人,让她让开,我可以饶她不死。”
阿献一身丫头的绿衣裳,手里握着一把长剑,站在马前十步外,气势凌人。
“放开我家小姐,带她走,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让她让开!”
谢砚十吼,孙芑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又惊又怕,“阿献……”
阿献看了她一眼,她立马收住了声,下一句卡在嗓子眼里。
谢砚十见她不走,执剑飞身下马,没几个回合,阿献就抵御不住,手臂背部都负了伤,鲜血淋漓。
阿献与他对峙中,不停喊:“我家小姐不会武功,谁帮我家小姐下马,孙府重重有赏!”
谢砚十趁其不备,一剑刺入她胸口,阿献顿时口吐鲜血,脑袋缓慢地抬起,看向马背上的人。
她似乎说了什么,但太远了,人太多了,周围太吵了,孙芑什么也听不清。
谢砚十拔剑入鞘,阿献缓缓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她胸前一片衣襟,这是她第一次穿女装……
孙芑被架在马上,一路回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狂奔到城门,士兵还没来得急收到消息,甘四已在此处接应,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出了城门。
谢砚十感觉怀里的人温度越来越低,许是她的嫁衣不御寒,怕她失温,将身上的轻裘拉近将她裹住。
“不许哭,不许后悔,不然她就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