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芸太妃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碗,拨了拨不存在的沫子,喝了一口道,
“此番是因为景儿回京不久,王府里面久不拾掇,好些地方要翻新重建,又有些地方要加盖楼阁……”
她把茶碗放下,“不怕你笑话,景儿封王这些年了,早在年满十八之时,就该迎娶王妃,但那时候朝堂动荡,无暇他顾,此事就一直拖延下来。到现在,王府里人丁无聊,不仅没有正头王妃,连侧妃也没有,家中无人主持……你且替我出去帮他料理些琐事,监管王府的修缮,我记着你的好。”
苏倾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回道:“奴婢何曾习得监管之事呢?况且,尚宫局那头……”
“监管什么的,你就当是帮府里把关,看看哪儿做得不对便说。尚宫局里你放心,我早前就跟姜嬷嬷提点过了,那是保准没有问题的。外头公府侯府,从宫里头借人的事儿还少吗?”芸太妃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这倒确实是有的。有些不那么阔绰,空有爵位,没有实职的王公贵族,家中有红白喜事人手不够,或者需要些什么充门面的人时,会来借些懂规矩,会办事的嬷嬷或者太监出去理事。
更有罪臣被阉了之后充宦官,但仍在外面还兼做着西席的。
但景王可不是什么旁道中落的贵族,是实打实超一品的亲王,手上不但有钱有田,还有权。
官任都察院御史,还监管着户部。
王府里修缮,自有礼部来策划,后头还有营造司,掌关防处等等一堆大大小小的衙门经手,关她什么事儿?
就算府里缺乏中馈,那还有大总管和前院的王府长史,分别掌管前后事务。
轮得着从女宫局里找人么?
苏倾的额头上滴下来一滴汗。
总之太妃的话已经撂到这儿了,一番话说得满满的,礼遇有加。
就问她去不去吧?
苏倾脑子里乱七八糟,嗫嚅了半天,终于答道:“娘娘之命,岂有不从的?”
根本由不得她不答应,人家话虽然说得很客气,但其实只不过是通知她罢了。
芸太妃舒心地一笑。
她的六王这一年满了二十二。婚期已拖延了好些年,每每问起,只是推脱。她也明白儿子有隐忧、有谋算。但是当娘的哪能不着急?
王府里头只有几个侍妾总不像话。前些天他来过问了这位苏姑娘,她就知道,当日寿春阁一面,景儿上了心。
苏姑娘的家族虽然已经没落,但在太妃的眼里,也是能够配得上做个侧妃的。
于是便开开心心地替他操持起来。
她对着外头喊道:“李宏,你净愣着做什么,还不看茶?还有茶点也一并端上来,我还要跟苏姑娘叙会子话呢。”
刚刚那位迎门太监在帘子外面应了一声,连忙去办了。
苏倾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
这位芸太妃,不愧是未来的太后。说话滴水不漏,礼数又周到。在后宫里能安安稳稳地待至太妃的辈分,要么完全不争,要么是熬死了所有跟她竞争过的人。
不过也忒小气了点,难道她不答应,就不打算给她喝茶么。
***
过了几天之后,苏倾才算是领教了,原来这种脾性是会遗传的。
这一天从寿春阁回去之后,果然很快尚宫局就把差使派遣了下来,也没人当是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王府修葺,礼部和后宫的好几个司都派了人过去。多她一个不多,很正当的。
当然少她一个其实也不少。
拖拉了好几天,终于推脱不过去了。苏倾哼哼唧唧起了个大早,去宫正司领了牌子,出贞顺门,外面早已经有了王府的轿夫在外头等着。
一顶蓝呢四人小轿,抬着她跨过大街,往皇城大街外面不远的景王府里去了。
苏倾进宫五年,极少有机会出皇城,这时候看着外面的一切都很新鲜,可惜只能从轿子边上的小窗悄悄掀起帘子来看,走马观花。
只是连花都没看清,轿子就到了景王府的角门外边,轿夫在外头打了个招呼,告知小苏大人到了,苏倾自己下了轿子进门。
门房上来接应,看了牌子,领着她进去,穿过正院右转,送到了王府东院的仪门前。
园子里面人来人往,好些个匠人、监工、帮办跑来跑去,果然有一片地方已经搭起了围子,正在做修缮。
东面几间厢房前面,有一位礼部派来督办的员外郎,正坐在一张长条大桌后面勾名画册。
苏倾走过去递上牌子,就算是在宫外上值了。
然而具体要做些什么,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那位员外郎,还有营造司几位一起来督办的大人,也是面面相觑。
黄员外郎眯着眼睛看名薄上面,苏倾名字后面的几行小字,用手指着逐一念道:“司言年轻人官苏倾、司监工。主管来料对数、工岗协调。”
苏倾凑过去看了看,问道:“请问大人,下官具体是管哪一方来料,何处的工岗啊?”
几个大人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全都一起摊手,表示一问三不知。
总之,小苏大人的名字是名册上面新添的,辰时来报过道就得了。
后面还有许多忙着来签到、借还工具、办各类事务的匠人,把她挤出了桌边。苏倾木着脸,觉得自己完全是多余的。
被人推着挤了两步,她干脆躲开了,转出嘈杂的东院。迎面而来是王府正院和前花园,还有她刚刚进来的东角门。
王府花园的气派不输宫里的各处花园。她站在游廊底下无所事事,看着檐下的一丛新竹。
隔着竹子,见到对面有一间狭长的屋子坐落在隔墙下面,挂着“外书房”的牌匾。这个时候,恰好有一个人从里面掀帘而出。
那道身影挺拔、颀长、走路不疾不徐,一路向着东角门,似乎准备出府。
苏倾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