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字,笔锋稚嫩,但其含义却是硬语盘空,令李世民心神激荡。
何等霸气,何等决绝!
即便明知九死一生,亦是慷慨赴义。
朕之长子,当得起太子二字!
此刻,一团火焰在李世民胸腔燃烧。
他闭目仰天,化作一声轻叹。
事已至此,若再愤慨犹豫,那他李世民就配不上帝王二字。
“李靖。”李世民断然开口,沉声说道:“朕命你为泾州道大总管,领兵两万,迅速驰援凉州,不得有误。”
“什么?”
“陛下,这怕是不妥。”
“陛下莫要冲动,还请三思。”
还震惊李承乾之举动的众多大臣无不骇然,面面相觑,连忙劝说。
长孙无忌说道:“陛下,若是如此,长安兵力将不足三万,此举太过危险。”
李靖说道:“臣领命,但是...陛下,臣以为还是以大局为重,此行凉州,五千兵力便可。”
“五千?”程咬金嚷嚷道:“五千兵力,那不就是去送死么。”
房玄龄说道:“陛下,臣知您爱子心切,但太子此举太过冲动。如果派出两万大军,长安便只剩不足三万的兵力。守卫薄弱,但凡出现一点差池,将万劫不复啊。恳请陛下为大唐稳固,江山社稷着想...”
众多大臣吵了起来,但对于李世民的决定,却是无人赞同。
“好了。”李世民垂眸,打断众人话语,旋即将纸张扔到众人跟前,说道:“朕说两万,便是两万。朕乃无上帝王,长安无兵卒拱卫又能如何?突厥宵小有何惧哉?李靖,此去凉州,朕只给你一道死命令,无论如何,将太子给朕带回来。”
“这...”李靖迟疑捡起纸张,待看清那两行字,不由心神震动,瞬间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
他立即抱拳,目光坚定道:“陛下放心,即便身死,臣亦要保得太子安然无恙。”
李靖的态度转变之快,令众人诧异,他们开始好奇纸张上到底写了什么。
长孙无忌一把抢过,看过之后同样怔住,而他手中的纸张,则是被杜如晦抢了去。
一张纸,开始在众人手上传看。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纵千万人,吾往矣!”
没有慷慨激昂,但却令人热血沸腾。
长孙无忌喟叹道:“太子殿下深明大义,假以时日,定是圣德君主。”
众人深以为然,点头附和。
他们,亦是理解了李世民的决断。
如此太子,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如若不然,将是大唐最严重的损失。
还好,李靖的任务只是追回太子,而非抗敌。
纵然有些冷血,但...长安城,才是大唐的命脉所在,待追回太子,那些兵卫必须回来守卫长安。
只是...苦了那些百姓,家破人亡,惨遭屠戮。
恨,他们恨,恨突厥那些畜生,将大唐当做牧场,将唐人当做两脚羊,屡屡南下劫掠,无恶不作。更恨自己无能,让百姓活在恐惧之中,被异族宰割。
须臾之后,李靖离开皇宫,直奔军营。
与李靖同行者,还有程咬金和尉迟恭二人。
而李世民则是继续与众多大臣商议对策,若是突厥兵临长安,该如何应对。
屈辱,无尽的屈辱,但他们必须面对。
一个时辰后,长孙皇后得知这一消息,顿时昏厥,倒地不起。
李世民心急如焚,但却强自忍着,仍旧未离开东宫半步。
夜,两万大军拨动,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凉州。
“陛下,承乾会平安回来么?”长孙皇后依偎在李世民怀中,泪如雨下。
李世民张了张嘴,也不知如何安慰。
按照宫门守卫的说法,李承乾的那匹战马脚程极快,他不敢肯定李靖带兵抵达凉州时,他的儿子还会不会活着。
可...希望不会有事吧...怅然一叹,李世民的目光中冷冽非常,寒声说道:“若承乾有个三长两短,朕穷极一生,也要让突厥亡族灭种。”
...
八月初五,突厥大将阿史那耶齐率领三万大军攻打凉州。
凉州太守柳晟悍不畏死,带领五千守卫负隅顽抗。
然,终究力有不逮。
午时,凉州城破。
突厥大军似凶猛野兽,闯入城中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烈火四起,黑烟弥漫。
惨烈的景象在各处上演,百姓争相逃跑,却无济于事。
“哈哈...羸弱的两脚羊。”
“唐人的女子最是滑嫩,终于可以再次品尝了,哈哈...”
“卑微的唐人,快把脑袋伸过来让大爷屠杀...”
“该死的老头,不能吃不能玩,去死吧...”
“哈哈,那个女子不错,我们去爽爽。”
突厥士兵气焰嚣张,手中兵刃被鲜血染红,神情愈加振奋。
哀嚎声不绝于耳,无力逃亡的老者痛哭质问苍天,四处奔逃的人们绝望悲泣。
“我们唐人做错了什么?”
“世代勤恳耕种,为何还要降下如此灾祸,屠戮我唐人,杀我同胞,苍天啊。”
“快跑吧,快...我们跑不掉了。”
“畜生,放开我...畜生...”
“放开我娘,呜呜...放开我娘,叔叔,求你了,放开我娘...噗...”
“虎子...”衣服被撕扯殆尽的女子歇斯底里,看着仅有七岁的儿子身首异处,她失了魂魄。
“畜生,我杀了你...”女子流下血泪,嘶吼着咬向突厥士兵的手臂。
“呃啊...”那突厥士兵吃痛,锋利的兵刃瞬间捅入女子胸膛。
生命的光芒在眼中逐渐消失,但女子紧咬的牙关没有一丝松动。
这恨意,让她死不瞑目。
“不知死活的两脚羊。”突厥士兵怒骂着将女子尸体推开,不解恨的连砍女子尸身数刀。
这样的一幕,在凉州城内比比皆是。
东城,仅剩的几百唐兵拱卫着一群百姓,将其紧紧护在身后,在绝望中垂死挣扎。
他们知道,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结局已定。
但...熊熊烈焰在眼中燃烧。
即便身死,亦要悲壮,亦要多杀几头畜生与自己陪葬。
如此,方不失唐人傲骨,无愧唐军之身份。
家国有难,无惧生死。
我以鲜血染山河!
“败了,我们败了...”柳晟惨然一笑,热泪夺眶而出,一声悲吼响彻云霄。
“百姓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此刻,他浑身浴血,守城苦战时虽侥幸未死,却也失去一条臂膀。
他单手执刀,拄在地上,眼中闪过无尽狠绝。
“我无法守护你们,那便与你们同去。大唐疆土,不容不尊重。即便已是残躯,亦要捍卫大唐威严。”
我以残躯铸城疆!
唐人,唐军,没有怕死的孬种!
他艰难站起,回身看去,慢慢踱步。
他走到两个女孩跟前,惨然一笑,说道:“爹爹对不起你们。”
这两个女孩儿,是他的女儿。
长女柳若兮,年方十三,尚未婚嫁。
幼女柳依依,今年不过八岁。
此刻,柳依依依偎在柳若兮怀中,小脸上尽是惊恐。
柳若兮姣好的脸蛋上亦是有着恐惧,但还是挤出一丝笑意,说道:“爹爹何出此言?今生能做您的女儿,是若兮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我...”柳晟声音颤抖,举起手中横刀,说道:“我不配做你们的爹爹,若有来世,不要做我女儿。放心,稍后爹爹就会下来陪你们。”
横刀寒芒凛冽,柳若兮看了一眼,闭眼笑道:“若有来世,我还做您的女儿。”
柳依依自柳若兮怀中抬起头来,看着柳晟高举的横刀,懵懂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目光纯真,这一刻仿佛不再惧怕,稚嫩的声音敲击着柳晟的心。
“爹爹,依依来世也还要做您的女儿。”
“希望...会有来世吧。”柳晟涕泗横流,忍着内心的颤抖,将横刀悍然落下。
而落下之处,正是姐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