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卷深黑的丹青盖住了整座城市。
姜悦握着笔，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奋笔疾书。
她的手边是一张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白纸，轻薄到可以印出桌面的痕迹。
纸面上只有素色铅笔描绘的两个字：姜悦。
她一遍又一遍的模仿着，不厌其烦的日记本上写下无数个姜悦，从开始的生疏秀丽到最后与纸面上的并无不同。
姜悦轻笑着，满足又开心。她卑劣的想，这就是许朝写的，她的名字。
字体不同但读音一样，她卑微的可以将江月当成姜悦。
其实姜悦想的更多，诗集上第一句是春江潮水连海平。
许朝的朝（zhao）也可以是朝（chao），和潮同读音，这样她们也算是在同一首诗里。
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姜悦愿意，那就是同一首诗。
那天晚上，姜悦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场好梦。
梦里，许朝叫了她一晚上，嗓子哑着冲她撒娇。
“姜悦，叫我的名字。”
“叫我的名字嘛。”
“快叫我名字。”
“姜悦，姜悦，姜悦，快叫嘛。”
她脸烧的火红，不敢看他，许朝却不管不顾的凑近，深邃的桃花眼里盛满温柔和任性。姜悦抵不住，脚趾羞耻的抓地，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闹铃就像灰姑娘半夜十二点变身的警钟无比准时的打碎了梦里少年的脸，许朝像烟花一样消逝......
姜悦骤然睁开眼，眼前一片虚无，只有闹钟声坚持不懈的在床头柜上认真工作。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关掉闹钟，眼睛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空白的墙面上许朝的脸好像又浮现了，他还是那么俊朗，眉清目秀，眼神委屈冲她撒娇，而她毫无办法。
姜悦看着许朝，双指紧紧捏住身上的被子，唇畔微启。
“许朝”
她的声音低哑涩然，眼前的少年忽然像得逞了一般坏笑着消散，姜悦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
原来她连声音都这么难听...
早上到教室的时候姜悦是踩着点进的，她做贼心虚的看了一眼许朝的位置，位置上没人。
她有点惊讶，她精神恍惚的上完第一节课许朝都没来。
第二节课铃声打响，许朝依然不见踪影。就在姜悦暗自担心的时候许朝从后门溜了进来。
她稍稍放心，却发现许朝整整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是庄锐带的。
下午课间时间许朝才睡醒，在座位上慵懒的靠着窗，听庄锐讲话。
姜悦敏锐的察觉到今天的许朝和往日不同，他虽然还是一样淡漠，好像什么事情都入不了眼，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喜悦。
她和许朝他们隔得远，声音听不真切，她只断断续续的听见几个字，突然发现一件事。
许朝声音哑了
姜悦惊讶，手中握着的笔不自觉在草稿纸上划了一抹长长的伤痕。与此同时，许朝的声音和梦中重合，她抬眼偷偷去看。许朝的脸和平时也不一样，多了一抹温柔。和梦里很像。
姜悦的心跳加速，她微红着脸，产生一道卑鄙又窃喜的想法。
昨晚是个梦，她卑劣的想当真。
正在姜悦为梦境的现实筑起虚无的框架时，许朝和庄锐勾肩搭背的走出教室，她听见庄锐重重的拍了一下许朝的肩膀，语气全是意外和祝福。
“许朝你可以啊，竟然真的拿下宋知意了。”
“一中的女神哎，牛逼克拉斯啊！不愧是我兄弟。”
细短的笔尖猝不及防的戳断，浓黑的墨水不断地涌出，一滴一滴落在稿纸上，渲染出一个黑不见底的洞，姜悦看着它怔怔的出神。
梦境崩塌的面目全非。
两个人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声音又不真切起来。姜悦忽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勇气，做了有生以来最出格的事情。
她偷偷的跟在两人身后，那也是她做过最好最自然地表演。保持着精确的距离，脸色淡然的像是同路人。
庄锐的声音又很清晰的从前方传来，他坏笑着。
“你小子昨天做什么了，睡了一天不说嗓子还这么哑，该不会做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吧。”
“去你的。”
许朝给了庄锐一拳头，脸色虽然疲倦，但眼睛里冒着幸福的光。
“昨天她心情不好，我给她唱了一晚上的歌。”
“你别乱说话，传到她耳朵里不得把我刚刚晋升的职位削一节。”
“好好好，开个玩笑嘛，我知道宋女神是你心里的小仙女，不容玷污，我立马就闭嘴。”
“再说一句，我可等着以后喝你俩的喜酒。”
声音远了，姜悦面色如常的走进女厕所，正常的和黄芃芃打招呼，甚至还微微笑了下。她走到洗手台，冰凉的自来水一遍遍冲洗过她的五指，手心里有好看的月牙瓣指甲印。
黄芃芃忍不住在旁边问道。
“姜悦，这是冬天，你不冷啊？”
姜悦说。
“手有点脏。”
她恍恍惚惚的跟随黄芃芃回到教室，行尸走肉的坐了一整天。
夜晚，姜悦一个人躺在窗尚，松软绵密的被子裹着她身体，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那里没有光，也没有撒娇的少年。
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姜悦慢慢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躲进被子里。
那天，姜悦第一次感受到心痛的滋味，像有人用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又疼又喘不过气，她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原来，真有一个人的失恋。
之后的一周，许朝恋爱传闻的消息像龙卷风一样席卷了全校。
姜悦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谈论许朝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猜测跟许朝谈恋爱的是谁。
无数妹子暗自心碎，暗戳戳打探那个让人羡慕嫉妒的女生是谁，然而当知道是宋知意后又不约而同的觉得很正常。
男神女神，学神学霸，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渐渐地也成了一桩美谈。每个人都不知道该更羡慕谁，因为两个人一样的优秀。
很快，姜悦就在学校里听到了许朝和宋知意的完整恋爱发展史。
据说两个人青梅竹马，许朝从小就喜欢宋知意，追了她很多年。虽然多次被宋知意拒绝，但他从不放弃，越挫越勇，终于在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抱得美人归。
从那以后，许朝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懒散冷淡在宋知意面前像不复存在。面对宋知意，许朝永远是热烈而主动的。
姜悦时常都能看见许朝奔波于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身影，匆忙中透露着快乐和幸福。他经常会送一些东西给宋知意，有吃的玩的戴的，只要他觉得好的东西通通会迫不及待的送给她。
也是那时候，所有人才知道。许朝比宋知意本人都了解她的喜好。
他会每天早上到学校附近的小摊小贩上给宋知意买早餐，一周不重样。午饭会给宋知意带饭或者第一个冲向食堂打饭，当然都是宋知意爱吃的菜，他都会先用筷子挑出里面的葱姜蒜再给她吃。
姜悦还见过到在课上一般不怎么学习的许朝会捧着各种历史的参考书和往年的试卷认真研究，把重点和考点记录成册变成笔记送到宋知意手中，因为宋知意总是会弄乱历史事迹的年份，这也是唯一拖她后腿的一科。
所以，后来许多人的心里还是更羡慕宋知意一点吧，毕竟谁都想不到，高一那个刚进校门就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的许朝能有这么体贴细心的一面。
姜悦一直在想，宋知意到底有多好，所有人叫她女神，可以让许朝在她面前这么温柔。终于在高三开学的宣誓大会上她见到了宋知意。
看到她的第一眼，所有暗暗隐藏在内心的那些隐晦心理被打碎，她如此卑劣又普通，宋知意就像污秽淤泥里的圣洁的白莲，让她自惭形秽。
宋知意和许朝一样优秀又闪耀，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宋知意好像就该站在许朝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进他们中间。
她和所有人一样，站在操场的草地上，抬头仰望主席台并肩站立的许朝和宋知意，初晨的阳光不刺眼，柔软又无私的洒满一地，金灿灿的光落到两人的身上，给他们披上了一层盔甲。
许朝和宋知意穿着校服站在主席台中央，他们分别作为文理科年级第一在上面宣誓。这也是第一次，姜悦看到可以跟许朝一样将普通的校服穿的好看的人。
火红的太阳从天际缓缓升起，所有人在这一刻举起右手庄重的宣誓。
“我宣誓：在高三的学年里，我要以最饱满的热情，最刻苦的精神，最坚韧的毅力，脚踏实地，全力拼搏，决胜高考。”
“宣誓人：姜悦。”
姜悦的声音淹没在洪亮昂扬的声潮里。高三的声势浩大的动员大会很快结束，姜悦跟着班级队伍一点一点的挪动，她目光不自觉飘向主席台，许朝和宋知意也准备离开，宋知意笑着拍了一下许朝的肩膀，隔的很远，姜悦都能感受到许朝眸光里的宠溺。
原以为看到两人打闹的一幕她会妒忌会恶读的说些什么，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内心竟然只有难过和一点高兴。
高兴许朝喜欢的人很优秀，她漂亮，自信，聪明，温柔，他们很合适。难过的是自己太普通了。
高三一年，姜悦将座位搬到了讲台下面，不去听许朝的任何消息，每天沉浸在学习中。有时候累了，她也会看着自己制定的目标学校发呆，同桌总会问她在想什么，但姜悦其实什么也没想，她脑子里空空如也。
三模考试结束的时候姜悦考到了全班第二，老师用电脑将成绩表投屏在白色幕布上，同桌激动的摇了摇她的手臂。
“姜悦，快看，你考了全班第二！”
姜悦恍恍惚惚的抬起头，顺着同桌手指的位置看去，沉寂的心有一瞬间加速。
她看到许朝的名字在她上方，她再也不用用手指从许朝的名字往下滑才能找到自己了。其实她都快忘了，她曾经许下过这样一个新年愿望。
姜悦朝同桌笑笑，又埋头写起试卷。
她不敢去想些什么，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
教室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来到最后七天，老师不再给她们发铺天盖地的卷子，也很少再讲课，只让他们放松心态，查漏补缺。
耿珊约了姜悦下课后去买同学录，她本来不想买的，但耿珊不容她拒绝还表示他们要做彼此同学录上的第一个留言。
姜悦很无奈的陪着她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本耿珊喜欢的动漫风格同学录，她随手拿了一本两人交换，约定明天就换回来。
晚上，姜悦在同学录上写下了自己的祝福，第二天，她看到耿珊给她的留言时愣了一下。
我已经做好准备啦，一起去北京吧（笑脸）冲鸭！
姜悦指尖轻轻划过北京两个字，眼睛里没有情绪。
同桌在旁边很惊喜的打断了姜悦的发呆。
“你买同学录啦，来来让我先写。”
她下意识将同学录递了出去，等再回到她手上的时候已经是高考结束了。
七天的时候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高考钟声打响的那一刻，姜悦的心停顿一下，她把所有的情绪都收进心里，开始认真写题，过程通顺流畅，填古诗词的题，有一道是她曾经在心里读过千遍万遍的，还扭曲的把它当做自己与许朝之间的联系。
_______________,海上明月共潮生。她郑重又虔诚写下，春江潮水连海平。明明应该有更多的情绪，姜悦第一次快速又投入的到后面的题目。
两天的考试就像看完一场期待已久的电影，开始是激动憧憬的，但真的到写下卷子的最后一笔时，姜悦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她检查了试卷几遍，此时就离交卷只剩下五分钟。教室里有提前交卷离开的人，不过极少极少。姜悦忽然发起了呆，往昔三年的高中时光像倒退的影碟一般席卷而来。
高中三年，她结交了一个好朋友，遇见了一个很喜欢的人。脑海里的记忆除了孤寂的学习和零星的耿珊外似乎只剩下许朝。她不敢和许朝说喜欢，也不敢让别人知道。时间似乎倒退到当年那个夏日炎炎的午后，许朝淡漠的向她走来，她在原地烧红了脸。少年从她身边走过，空气里的一切都香甜起来，后来她去各大超市寻找许朝身上洗衣液的味道，她把家里的洗衣液都换这个牌子，可味道明明是一样的，却再没了许朝身上的香甜。
后来她才明白，不是洗衣液的味道香，而是许朝靠近她的时候空气才会香甜。有些东西一味地强求是没有结果的，姜悦难过的对自己说。
“再见了，许朝。”
清脆的铃声成了高三的最后一个符号，出了教室门的同学都在大声呼喊尖叫，还有人染红了眼眶......
耿珊第一个跑来找姜悦，她们两个在微风细雨中相视一笑。
